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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洞]狼的温床》


背景介绍

故事发生在中国一个典型的中等新兴工业城市——天都。

天都市龙腾集团董事长、副市长聂大海之子聂明宇是一个全省闻名的青年企业家,但是暗地里,他却操纵着天都市最大的地下黑社会活动。他设立赌场,有计划有预谋地拉拢腐蚀天都市的干部队伍,并利用父亲的市长背景,大肆收买海关各级人员,走私贩私,牟取暴利。他的副手张峰更以为人yīn损、手段毒辣著称于世。在这些人的“苦心”经营下,龙腾集团逐渐发展壮大,但很明显这其实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具有黑社会性质的犯罪团伙。

聂明宇的生活背景

中国社会的十年浩劫,洗劫着整个中华大地,也洗劫着聂明宇那颗幼小的心灵。

父亲被开除党籍,却把身上仅有的十七块钱交了党费,还是被关进了牛棚。母亲被打折了腿重病在床,奄奄一息。而聂明宇和蕾蕾只有流浪街头,忍饥挨饿,受尽凌辱。

他是在欺侮和泪水中长大的。在这期间他学会了坚强,学会了反抗,同时也看到了社会的黑暗。他恨这个世界,恨这个社会。

后来,他当了兵,做了一名优秀战士。可在那次残酷的战斗中,他为了救自己的弟兄(刘振汉)腹部中枪,从此便丧失了生育能力。

这场突如其来的灾祸彻底打跨了他的自信和自尊,以前那个善良、义气、优秀的聂明宇在丛林中随着那一枪死掉了。

父亲清正廉明,从不允许他沾其权力的光。于是他只有投身商场,靠自己的手脚跟那些官商相搏。在部队里,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当一个连长,有自己的兵,能统领他们,领导他们做战。于是他孜孜不倦地追求属于他自己的梦。

明宇很清楚,他这一生一世不可能再有别的作为。纯洁神圣的爱情不属于他,而财富和荣誉在他眼里更是粪土不如。

实现他人生价值的唯一途径就是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王国,在这个王国里他可以为所欲为。所有的臣民都蜷伏在他的脚下,依顺他的意志和欲望行事,这便是他孜孜所求的大事业。

倘若失去了这个追求,他便觉得活在这个世上是多余的了。也许他早就结束了自己卑微的生命。

在他眼里根本就没有正邪之分,只有强弱之别,这个社会就是一个弱肉强食,黑白颠倒的社会。

聂明宇就是在一次一次的打击和屈侮下扭曲着自己原本高尚的心灵,吞噬着原本高尚的灵魂。

聂明宇的性格

也许你们会说他冷酷无情,不懂得爱身边的人,不懂得善待别人,而我要说他的爱并不逊色于我们。其实我真的很羡慕蕾蕾,羡慕她有一个这样的好哥哥。也许他对别人充满了猜疑和冷漠,但他对这个一直伴他长大的妹妹是真的疼爱。多少个黑暗的夜他搂着蕾蕾哄她入睡,而他自己确忍受痛苦孤独和黑暗的折磨。他竭尽全力给妹妹以安全,让妹妹感觉人间的温暖。妹妹在天都受到伤害,他就送她去美国,想抹去她心灵的yīn影;妹妹要办雕塑展需要画室,他亲自出马选了一个天都市最好的送给她;妹妹缺钱他就全力资助,为的是让妹妹感到快乐。如果他对别人的笑是虚伪和做作甚至是冷酷无情,那他对蕾蕾的则是发自内心的真诚的微笑。只有在蕾蕾面前他才能卸下心灵的包袱,撕掉虚伪的面具,他才能感到人生真正的快乐,感到自己还有感情的寄拖和依靠。他甚至愿意为蕾蕾献出自己的一切。

聂明宇的爱情

爱情,一个高贵而典雅的语辞,一个浪漫而深情缠绵而明亮的渴望。都说爱情的威力是神奇的而这些都不属于他。都说他对孟琳冷漠,而我认为这种冷漠恰是一种尊重。他不能成为真正的男子汉,因此他不愿去伤害她。他那好强孤傲的性格决定了他只有忍耐,只有对孟琳冷漠。他不能给孟琳海誓山盟,不能同孟琳销魂荡魄。他在孟琳面前是自卑的,但他又不愿表现出来,因此他选择了远离选择了逃避。当他知道孟琳和情夫在一块时,他什么都明白了。他没有揭穿,但身为男人的他内心的痛苦又有谁知道呢?他又能向谁诉说呢?当蕾蕾知道自己的嫂子背叛了哥哥,了解其苦衷去安慰明宇时,他却说:“不管你看见了什么,知道了什么,你都要记住,你的嫂子不是个坏女人。”当他意外地发现孟琳的电脑中存储着龙腾公司的交易明细资料,当孟琳怀上了情人的孩子,当孟琳对刘振汉的疯狂进攻孤独无助时,给她安慰予她臂膀的依然是聂明宇,即便她做的这一切都威胁和伤害这他。到最后,为了不让妻子受牵连,他将妻子送到英国,而他什么都没有说,有的只是痛苦得忍受寂寞孤独失落惆怅,甚至是无助与空虚。

聂明宇的友情

友情,他那用生命去呵护的兄弟情义,却使他最终走进了极乐世界。他和刘振汉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参军,一起受罚,一起战斗。为了他,他失去了做男人的尊严;为了他,他宁愿低下高贵的头去求父亲。他知道刘振汉出身贫寒,生活自给都有困难,于是他给刘振汉提供经济来源。当他知道刘振汉要考大学,就全力支持还帮他购买复习资料。当他听说刘振汉接到省警官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时,竟比刘自己还要激动。他犯了法,刘振汉却要亲自查办他。当刘振汉无可挽回的站在了他的对立面时,一鼓巨大的悲哀彻底笼罩了他隐隐做痛的心灵。当聂明宇即将离开世界的时候,看着对面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时,他竟没有一点愁恨。他还冲刘振汉微笑着说:“我希望终结我生命的人是你。这样我觉得我的一生是个完美的篇章。”聂明宇喝下毒酒,嘴角流出一丝鲜红的血,但他的脸上依然挂着微笑。因为他看到他们的过去,那美丽的海水沙滩银帆和海鸥。他将自己的父母托付给了刘振汉,他知道刘振汉会待他们如亲生父母。当死亡降临,他璀然一笑:“有你这样的兄弟……值。”

聂明宇一生的情感都仿佛包含在最后这个惨淡却又美丽,对来世充满希望的微笑上。

结局

伴着高亢嘹亮得手风琴声,伴着临死前那真诚的一笑,聂明宇服毒自杀,结束了自己的一生,但他无怨无悔。他去寻找蕾蕾,去寻找那一片金色的海滩,去寻找那美丽的梦。

第2章

肉。

好想吃肉。

季忆捂着肚子蹲在山崖边,饥渴地望着山崖下迷蒙的市区,怎么看都觉得有点猥琐。

其实这不能怪她,今天是她在这里度过的第八天,她已经连续吃了八天青菜萝卜了,因为收留她的是一间道观,茹素。

这座山叫檀山,山上有一间道观叫檀山观,她就是被檀山观的住持收留的。

说起她出现在这的原因,如今她仍然觉得很莫名其妙。

她本来好好地在医院上班,还安排好了下午两点的外科手术,谁知打了个盹醒来人就被捡到了檀山观。据住持说,他们发现她晕倒在后山,身体还发了高烧,便先将她抬回来诊治了一番,等她高烧退了醒过来,已经是发现她之后的第三天了。

如果说这些都还可以让她勉强接受的话,那接下来知道的信息就真的活活戳瞎了她的狗眼。

她偶然从道长们的对话中发现,现在的时间是2000年,并非她之前所处的2013年,她所在的城市也不是她熟悉的帝都,而是一个中国新兴的工业城市,天都市。

日,年底快递都爆仓了,她想买一副新狗眼换上是很难的,要不要这么打击她?虽说她从小在孤儿院长大,院长也不叫李刚,但那也算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新社会啊!搁到文/革那会都挑不出半点毛病,老天爷到底为什么跟她开这么大一个玩笑?她怎么不知道中国还有这么一个城市?

呵,一定是她太孤陋寡闻了,季忆缓缓站起身,望着笼罩在凛凛冬日下的城市惨然一笑,天都市?名字倒是起得挺好的,从根本上达成了天朝与帝都的大融合,她给它8分,点赞√

拉紧身上黑色旧道袍的领口,季忆吸了口气,形容鬼祟地缓缓朝檀山观走去。

该是吃饭的时候了。虽然没有肉,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人家住持好心收留她,她要是再嫌弃这里粗茶淡饭就有点太不识好歹了,虽然她真的很想吃肉。

哎,看来下山这件事迫在眉睫了,她总不能老是吃人家的住人家的,佛门又不是慈善机构,呆在这里无所事事也不是回事,她总不能因为恐惧这个貌似可以称之为“穿越”的事实而一直抗拒离开这里吧?毕竟道观不可能养她一辈子。

季忆心里想着这件事,不一会儿就走到了道观门口,她揉了揉两颊,让自己看起来气色好一点,高高兴兴地走进了门。

“住持,我回来了!”她跳手跳脚地蹦进去,使劲搓着手,时不时哈口气在手上,冷得都有些麻木了,“今天可真冷啊,我穿着这么厚的袍子都冻得不行。”

“季施主,后房里有热水,快去热热手吧。”住持站在正对门口的香案边,温和地朝季忆笑了笑,“如果饿了,可以去找青玄师父,今天老衲就不和你们一起用午膳了。”

季忆连忙应下,顺便好奇地看了一眼和住持一起站在香案边的陌生男人,刚好对方也同时看向了她,两人微妙地四目相对,只这一眼便叫她再也没办法移开视线。

他约莫三十来岁,穿着一件长长的黑风衣,个子不高,但很挺拔,外表消瘦,却冷峻儒雅,颇有学者风范。他有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犀利的眼神被金丝眼镜掩着,让人感到敬畏又难以靠近。

这是一个身上有着相当难以抗拒的成熟魅力的男人,他一个人静静立在香案边,伴着袅袅升起的轻烟,看似柔弱单薄书生气,却又不怒自威,贵气不凡。

哦草,完蛋了,一定是空气里pm2.5的含量太高了,怎么有一种看见了红烧肉的感觉!他长得真好吃!

“檀山观什么时候来了位女道长?”红烧肉嘴角一勾,滑出一个斯文的微笑,“不过刚刚听住持叫你施主,该是我想错了。但你穿着道袍,很容易让人误会。”

季忆猛地回神,有些局促地看着他:“啊……是,我的衣服太薄了,套件道袍暖和一点。”

住持走到季忆身边,对红烧肉解释道:“这位是前几天在山上迷路的季施主,因为发了高烧刚刚退,身体还没好利索,所以便多住了几日。”略顿,他看向季忆,轻声介绍,“这位是聂施主,是檀山观最大的香客,常来这里上香。”

穿着黑风衣的红烧肉优雅地走到季忆面前,绅士地朝她伸出手:“聂明宇。”

季忆愣了一下,拘谨地握住他的手,低声道:“你好,我叫季忆。”

红烧肉……呸,是聂明宇!

聂明宇淡淡地睨着季忆,可以看得出对方很紧张,应该是不太常和陌生人交际,漂亮的大眼睛里闪着无措的光,他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里面倒映出来的人影——清减冷漠,是他。

“名字很好听。”他淡淡地赞赏道。

“谢谢,那个,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你们还要上香吧?你们忙你们忙。”季忆被聂明宇盯得有些不自在,耳根热热的,感觉智商直线下降,随口找了个理由转身就要去充值智商。

“我已经上完香了。”聂明宇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慢慢诉说道,“刚好也要去转转。”他稍稍偏头,望着她,“不介意的话一起走走?”

……

呵呵,得,验证码输入错误智商充值失败。

听听他说了什么?换了旁人找季忆这样搭讪,她肯定会认为对方是对她有意思,但聂明宇不同。他的态度叫她完全没办法自恋地认为他对她感兴趣,他邀请她时的语气和眼神都很平淡,根本就不在乎她是否会答应,仿佛只是礼貌地一问,他不在意结果。

季忆这么寻思着,看了住持一眼,住持双手合十四十五度角淡定地望着天空,看上去并不关心她的决定,于是她便大大方方地说:“行,那我就代住持陪聂先生转转吧,住持你先去吃午饭吧。”刚好她也能再打听打听天都市的具体情况,住持毕竟常年不下山,对一些详细的生活讯息了解的不是很全面,而聂明宇一看就是个软妹币战士。

聂明宇并不像季忆想得那么多,他随意且悠闲地用眼尾瞥了瞥她,便朝住持深鞠了一躬领先向后山的方向走去,男神气质在此刻一览无余。

季忆望着他的背影,眨巴眨巴眼睛,稍微有点跟不上他的节奏,学着他的模样给住持行了个礼,便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本着既然是代住持来陪聂明宇走走的原则,季忆丝毫不敢怠慢,住持帮了她这么多忙,她可不能疏忽了人家的香客。

她纠结地想着该和他说点什么,到了嘴边却只会一句:“那个……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是有什么烦心事?”

聂明宇不咸不淡地睨了季忆一眼,那个眼神令她惊为天人。不是说有多好看,而是太尖锐,隔着镜片都可以戳到她心尖上,直让她觉得在他面前无所遁形。季忆也是见过不少世面的人,但从来没遇见过哪个男人像聂明宇这样,这让她对他充满了好奇。

“是的。”聂明宇这样说道,却没有后话。

他很干脆地承认他的确有烦心事,但并不打算告诉她是什么事。这个认知让季忆明智地闭上了嘴没有再追问,她嘿嘿嘿傻笑了两声,尴尬地别开了头。

住持,恕小的无能……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邀请你出来。”聂明宇边走边用陈述句的语气说道。

季忆低头丈量这他的步伐,认真地跟着,听他这么问脚步不由自主顿了一下。

聂明宇装作什么都没发现一样接着道:“你很像我妹妹,她该是和你一样的年纪,一样青春美丽。”

他用的是“该是”,那就说明他的妹妹并不像他所说的那样。季忆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点,小心地回答:“有你这样关心惦念她的哥哥,她一定会幸福快乐的。”

她真是太机智了,每一分钟都智勇双全不可方物。

聂明宇闻言停下脚步,前方已经到了台阶,他看样子不打算上去了:“你说的对。”他双手抄兜将风衣口袋里的手套拿出来,又将风衣脱下来,轻轻罩在了季忆身上,一系列动作连贯流畅行云流水,等季忆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做完了。

季忆的心中跌宕起伏像看了知音头条一样悲喜交加,你说他怎么脱个衣服都能脱得这么帅呢?【心态不对吧喂!(#`o′)

“谢谢。”季忆诚恳地说,“您太客气了。”

聂明宇象征性地弯弯嘴角,侧身瞥见不远处台阶下面站着一个人,眉头微蹙,开口告辞:“今天麻烦你了,我还有事,再见。”说完,转身便走了。

季忆顺着他的方向望去,那里立着一个男人,胖,个子不算高,穿着厚重的黑风衣,头发全都朝后梳着,形神yīn肃,整个一典型的中年老卵男,负分拿好他必须服。

老卵男毕恭毕敬地跟聂明宇说了两句话,便簇拥着聂明宇离开了,看样子应该是他的下属。

季忆后知后觉地发现她身上还搭着一件质地柔软的风衣,可风衣的主人却已经没了影子,不由有些懊丧,原来她也是个会犯花痴的人,真是太令人难以直视了,眼看着连饭都快没得吃了居然还有心思看帅哥,她自己都忍不了自己了。

季忆愧疚地双手抄兜往回走,却忽然感觉风衣口袋里有东西。

她疑惑地拿出来一看,是一张名片,上面写着一个熟悉的名字。

聂明宇,龙腾集团董事长。

第4章

季忆用五分钟的时间收拾了一下房间,又用五分钟的时间收拾了一下自己,虽然聂明宇完全没可能会到楼上来,但为了安心她还是让自己忙碌了起来,成功磨蹭到了他来的时候。

其实他用的时间还蛮久的,得有半个多小时之后才给她打来了电话,估计是他家离她住的地方比较远,她接了电话后半分都不敢磨蹭立刻下了楼,虔诚地捧着他的风衣跑出了楼道。

聂明宇穿着一件米色的中山装外套,挺拔的身影在昏黄的路灯下自带柔光,他闲适地站在一辆用2013年眼光看略显普通,但在2000年的中国十分昂贵的奥迪车旁边,手里拿着一小瓶矿泉水,漫不经心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听到脚步声,他抬头望向了季忆,女孩子捧着他的风衣欣喜中又带着羞涩地跑到他面前,轻喘着气将风衣递给他,漂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在夜晚里显得十分明亮。

“久等了!”季忆努力平复着因为跑得太快而有些急促的呼吸,“你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哪里坏了。”

聂明宇随意接过风衣,打开车门看都不看便丢到了后座上,接着扭头望向她,问:“多少?”

季忆一怔,不解地看着他:“什么?”

聂明宇的眼镜片在这个侧着的角度下有些反光,她看不清他的眼神,但他很快收回了那个她不明白的问题,换了一个简单的:“吃过晚饭了没?”

季忆仍在思考他刚才的问题是什么意思,下意识回道:“还没有。”

“我刚才来的时候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个小餐馆。”聂明宇单手抄兜,拎着矿泉水领先带路,似乎料定她不会拒绝,“一起去吃点吧。”

季忆迟钝地跟在他后面:“你这么晚了还没吃饭?”

“吃过了。”他放缓脚步,迁就着只能小跑才跟得上他的季忆。

季忆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心里琢磨着这人可真奇怪,吃过了还喊她一起吃饭干什么……

或许是感觉到了季忆微妙的目光,聂明宇难得解释了一下:“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吃饭,接了你的电话就过来了,没吃饱。”

“……不好意思tat我应该白天再给你打电话的。”她的语气充满了歉意。

“没关系,正好我想脱身,我反而要谢谢你。”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小餐馆门口,聂明宇毫不在意餐馆里面又小又不算太干净,自然地帮季忆拉开门:“这顿饭就算我表达对你送还风衣以及帮我解围的谢意,会不会太寒酸了?”

季忆忙道:“不会不会,您太客气了。”

聂明宇朝店老板打了个招呼,一边看着菜单一边道:“你和我说话时不需要用敬语。”

季忆惯性点头,跟着他坐到最里面的位置上,拘谨地双手交握低着头。

聂明宇看似在点菜,其实心思根本没在菜单上,这么小的餐馆哪有那么多菜色可看,他其实是在观察坐在对面的季忆。

他原本以为她看过他的名片之后殷勤地打电话给他送还风衣,不是求财便是求事,但试探之后却发现她好像只是单纯地想要把风衣还给他,这让他不免有些意外。

没有目的的人最可怕,什么都不要的人最难对付,这是他多年来的经验。

其实他本不想来的,这些对他来说都是小事,他当时之所以答应她,只不过是不想再继续在家吃饭,借机离开罢了。在这个敏感的时期,与其面对仍在怀疑那封举报他走私的匿名信真假的父母,还有结婚以来从未同房睡过,背着他和情人搞在一起的妻子孟琳,他还不如出来。

“你想吃什么?”聂明宇最终还是将菜单推到了季忆面前,季忆茫然地抬头望着他,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好像不管做什么都慢半拍,怎么看都有点傻,他细微地勾了勾嘴角。

“……来碗面条就好了。”季忆干巴巴地吐出一句话,在心里不断地唾弃自己的弱小,不就是个男人吗,虽然气场强大了点长得俊雅了点,但也不至于紧张成这个样子吧?

她不停地催眠自己对面只不过坐了一碗红烧肉一碗红烧肉,须臾之后总算平静了下来。

聂明宇和她一样也点了一碗面,两个人你不言我不语地大眼瞪小眼,气氛一度陷入僵局。

“这顿还是我请你吧。”最终还是季忆打破了沉默,“应该说感谢的人是我,要不是你把风衣给我披着,也不会忘记拿。”她摸摸脸,笑笑说,“而且也没多少钱。”

聂明宇无可无不可地微笑,然后敛起笑容望向窗外,没有说话。

季忆头疼地单手支着头,尽管她很想缓解气氛,但对方明显不给她面子,他们俩往这一坐就是jpg和gif的区别。所幸餐馆的大厨出现帮她解了围,但场面却令她更不适。

“哪个要的面条子啊?”一口东北腔,长得彪悍粗狂的大厨嗓门很大地吼了一声,季忆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自己并不是身处屠宰场后弱弱地举手,“这里!”

我擦不要开这种国际玩笑好吗!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不断地让她产生绝望的情绪这真的没关系吗?她辛辛苦苦忙碌一整天连口水都没喝全都是为了能在贵城市生存下来啊!不要让她这么快就对天都市幻灭好吗?!

聂明宇静静地看着季忆脸上表情不断变化,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待大厨将两碗面端过来后,他不经意闻到大厨身上的油烟味,掩唇轻轻咳了一声,而这一咳便一发不可收拾。

医科大毕业的高材生季忆迅速反应过来,绕到聂明宇身边帮他拧开随身携带的矿泉水送到嘴边,聂明宇接过来喝了几口,但也只是减缓了咳嗽的力度,仍无法完全止住咳嗽。

季忆皱了皱眉,忽然灵机一动,把口袋里装着的哈士奇之梦拿了出来,分了两颗给他:“你试试这个看行不行。”

聂明宇眉头紧蹙,迟疑地睨着躺在她白皙手心的粉色药丸,看样子不打算吃。

季忆见他这样,二话不说直接给他灌了下去。

聂明宇愕然地愣在那,任凭季忆用手帕擦拭着因为他的阻挡而溅到他身上的水渍,半晌才意味深长地开了口:“你给我吃了什么?”

“药。”季忆早就想好了怎么解释,“虽然不是专门止咳的,但没想到还真有点用,见效挺快的,不咳了是不是?”

聂明宇冷淡地瞥了她一眼,他更认同自己是被吓了一跳忘记咳嗽了这个事实,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敢这样对待他了,包括他的父母家人,只除了他的妹妹蕾蕾。

面对对方的不信任,季忆感觉自己身为医生的尊严似乎被侮辱了,她把手帕放到桌上严肃道:“你不用担心,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我没必要害你,我虽然现在不能继续在医院工作了,但我以前也是个出色的外科大夫,不会乱给你吃药的。”

聂明宇轻描淡写:“我没那个意思,你不要误会。”

“呵呵。”季忆也不跟他辩,起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一语不发地开始吃自己那碗面。

聂明宇虽然也要了一碗面,但一口都没吃,他平复了咳嗽之后就一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季忆,眼神把握得很好,既不会让对方不自在,也不会显得自己无礼。

季忆很快就把自己的面吃完了,她放下筷子,擦擦嘴,抬眼望向聂明宇:“你这咳嗽看起来是老毛病了,难怪你走哪都拿着瓶矿泉水,我说的没错吧?”

聂明宇稍稍扬眉,慢条斯理道:“没错。”

“介意说说是怎么落下的病根吗?说不定我能给你治好。”季忆这话虽然有夸大其词的成分,但更多自信来源于她镯子里那个秘密的空间,那里面的农作物显然外面的人也可以服用,那么她也许真的可以找到一种能根治他病症的药,这样到时候也能为自己的话作证。

聂明宇看季忆一副理直气壮胸有成竹的样子,还真地给她讲了讲:“当兵的时候兄弟掉进冰窟窿里,我跳下去救他,被冷水给激着了。”

季忆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因为对方怀疑她时攒下的那点不满顿时荡然无存,看着聂明宇的眼神充满了敬佩:“纯爷们!”她对他竖起大拇指。

聂明宇斯文地抬手掩唇一笑,金丝镜片上划过一道闪光。

“真的,现在像你这么讲义气的人太少了。”季忆来劲了,有了刚才的事件之后她已经放松了下来,嘴上就没了把边儿的,“我小时候在孤儿院,所有人都欺负我,就因为我长得小,又瘦巴巴的,脾气还软弱,受了委屈也不知道告诉院长,整天忍气吞声,他们就都把我当包子。”

孤儿院?聂明宇微微凝眸,有些想不到看上去对什么事都挺乐观的季忆是个孤儿。

“不过他们也就是在我小时候欺负欺负我了。”季忆得意地下巴都翘了起来,“后来我发育的比他们都快,长得比他们都高,学习也好,他们就再也不敢欺负我了。”

聂明宇似不经意道:“这样你就满意了?”

“嗯?……是啊。”

“你没想过报仇?”他问得还挺认真。

季忆没想到他真的在听自己这些屁话,有些窘迫地捂住了脸:“……没有。大家都是小孩子,没什么坏心眼,谁还没个年少轻狂啊对吧?”

“你倒是想的开。”

“啊,好像的确是这样,大概是因为我从来都没有找到足以让我放弃自己的理由吧。”季忆讪讪地摸摸鼻子。

聂明宇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忽然站起身,招来餐馆老板似乎要结账。

季忆连忙拦住他,掏出零钱递给老板,将他的百元大钞塞回给了他:“都说了这顿饭我请,千万别跟我客气!”

聂明宇也没拒绝,将钱塞回钱包,和她一起出了餐馆往回走:“你之前说你以前是外科医生,为什么不做了?”

“还不是因为……”季忆差一点就说了实话,幸好及时反映了过来,“嗯……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现在暂时很难再回去做医生了。”

“哦。”知道她不愿意说,聂明宇也没再问,到了她家楼下后就上了车,发动车子打开车窗,应该是要跟她告别,季忆已经做好了挥手的准备,但对方却问,“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什么也没做。”

“原因呢?方便说吗?”

季忆抿抿唇,见对方一脸诚恳,犹豫了一下半真半假道:“我去檀山玩的时候迷路了,不小心弄丢了钱包,证件什么的都丢了,还没来得及去补办。”

聂明宇颔首,拿出手机快速按了几下,季忆的手机便响了起来,是短信。

她疑惑拿出手机打开信息一看,是聂明宇发来的一个电话号码。

“你找这个人,他可以帮你办好证件。”他说。

季忆念出短信里电话号码主人的名字:“张峰?”

“对。”“他是干什么的?”季忆问。

聂明宇从容道:“办假/证的。”说完,踩油门,“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再见。”

季忆跟他说了“再见”,目送他的连人带车消失在街道尽头,心里莫名有些失落。

怎么会这样呢,明明是想感谢人家来着,到最后似乎还是他帮了她大忙。

季忆看着躺在手机里那个属于张峰的号码,依依不舍地转身回了公寓。

而向来以为人yīn损、手段毒辣著称于世的龙腾集团总经理张峰就这么无辜地被他们家董事长给卖了,如果他知道聂明宇居然说他是办假/证的,那他的心情估计会比季忆更失落。

第5章

虽说聂明宇给季忆留了这个叫张峰的人的电话,但季忆最终还是没有打过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反正总觉得如果联系了就又欠了他人情,她不想欠他的。

于是,季忆只能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出去找工作了,既然需要证件和执照的工作暂时不能找,那么她可以做一些零工、家教甚至打杂都可以。

她在看招聘信息的同时,留意了一下大街上的广告,在一片较为繁华的街区,记下了几个办证的手机号码,联系了其中一个,讨价还价之后,定下了交货时间。

安排好了一切,季忆给一个招数学家教的家长打了电话,便打车往对方留下的面试地址去了。

坐在出租车上,司机师傅开了收音机,季忆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忽然发现新闻里说的几个词她很熟。

龙腾集团?聂明宇?

“师傅。”季忆疑惑地问司机,“广播里刚才说的新闻是龙腾集团吗?”

司机是这个世界上最健谈的职业,就算放在2000年也是一样,他迅速而全面地回答了季忆的问题:“对啊,就是龙腾集团,这龙腾集团真是业界良心呐,这不,又给平中学捐了十万块钱,资助残疾学生念书,不愧是咱们市的金牌企业!”

……十万块钱,放在十三年前的今天,那可不是一笔小钱。

“你说的那个龙腾集团的董事长,是不是叫聂明宇?”季忆不确定地问。

司机回头朝她一笑:“当然了,难道龙腾集团的董事长还能是别人?这聂明宇可是大有来头,人家父亲是市里的一把手,马上就要从代理市长转成正了,风头正劲!”

……

季忆现在无比庆幸自己没有拨通那个叫张峰的人的电话,谁知道那人会不会是警察啊?

她想过聂明宇可能很有钱,但完全没料到他来头这么大,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司机后来说了什么她也没注意听,反正无非就是说龙腾集团是天都市的经济支柱,没有他们就没有今天天都市的繁荣昌盛。

她……果然还是低估了聂明宇。

她真心希望聂明宇能够明察秋毫,不要把她当做投机取巧的犯罪分子,需要被抓起来的是这个社会不是她啊,她也是走投无路才想到要办假/证的qaq

季忆像游魂一样跟找家教的孩子家长见了个面,虽然心里一直想着聂明宇的事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但现在大学生还没有烂大街,即便她暂时拿不出毕业证书来证明,但孩子家长还是决定让她试一试,毕竟是在家里,有家长陪着,最不济也不会出事,如果她不行最多就是不给钱呗。

就这样,季忆总算是暂时摆平了搁在她面前那些迫在眉睫的事,她和家长约定好了三天后上班,在头上班的前一天,买了些水果去了檀山观。

吃水不忘挖井人,要不是当初有道观收留她,还帮她退了烧,说不定她现在就跟这个世界永别了,她稳定下来后怎么都得好好感谢一下人家。

季忆满心欢喜地提着果篮上了山,一踏进道观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忍不住一愣:“聂明宇?”

聂明宇回眸看过来,对再次在这里见到她也颇为意外:“季小姐?”

季忆怀着复杂的心情慢慢走过去,将果篮递给陪着聂明宇的住持:“这是送给您的,住持,千万不要推辞,只是一些水果而已,算是我在这打扰那么久的答谢。”

虽然她说了不要推辞,但住持还是婉拒了一番,在盛情难却之下才收下了果篮。

“既然如此,那老衲就收下了。”住持微笑着,“聂施主稍等片刻,老衲去去就来。”

聂明宇颔首:“没关系,住持去忙吧,我也该走了。”他看向季忆,“你还要再呆一会吗?”

“不了。”季忆摇摇头,“我也走了,还要准备点东西。”说罢,她跟住持告了别,转身离开,因为没想到聂明宇会和她一起走,转身的幅度稍微有点大,而聂明宇本来就和她靠得比较近,这下子就撞到了一起,她整个人都扑进了他怀里,嘴唇狠狠地印在了他白皙修长的脖颈上。

……

你们现在的心情是如何的?反正她的心情是恨不得去死了。

所有有良知的朋友们请帮她祈求一下上帝不要老是玩她好吗?她这充满了负能量的人生已经够奇葩了,这种狗血的事为什么还要发生在她身上?!

季忆百感交集地后撤身子,完全不敢去看聂明宇的表情,匆匆说了句“对不起”就夹着尾巴逃跑了。

她已经连强颜欢笑都做不到了,心里扑通扑通直跳,耳朵里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脸热得快要烧起来了,可以想见那得红成什么样子。

……太丢脸了!!!

季忆跑了一段路没听到有人跟上来,就停下来蹲下了身,使劲捶了捶自己的脑袋,恨不得冲一袋三鹿喝下去,这玩意整的,把她这心里头憋屈的啊,这个不得劲儿啊!

“你还好吧?”

正在季忆脑子里天人交战的时候,一个不咸不淡的声音从她身后传了过来,她闻言迅速站了起来,后退好几步毕恭毕敬地向对方弯腰鞠躬:“我没事!”

她期待着自己如此不落俗套的变相道歉可以得到对方的谅解,但对方就好像没看出来她的意思一样走到了她面前,她低着头都可以看到他离她很近的皮鞋了。

“你不用太在意刚才的事。”他低沉的声音淡淡地说着,“你要下山的话我可以送你一程。”

“不用了不用了。”让你送那还了得?她还不得羞愧死?“我自己走下去就可以了!”

聂明宇忽然抬手把她的身子掰直了,迫使她面对他,似笑非笑地勾着唇,感兴趣地说:“你很赶时间?”

“……赶时间?不!完全不赶!”所以可以慢慢走、非常非常慢地步行……她转身,快步往山下走,完全不像她所说的那样“不赶时间”,她走得非常快,快到了一个境界,而她之前跑出来时路线又选的有点偏,就是为了避免聂明宇追上来,可他到底还是来了,如今她快步走在这段崎岖的山路上,不可避免地崴了一下脚,真是自作自受。

聂明宇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见她崴了脚,便迅速走到她身边,朝她露出了牲畜无害的笑容:“看来只能我送你了。”他绅士地扶住了疼得几乎站不住的她,她再一次与他亲密接触,紧张的连呼吸都忘了。

聂明宇不动声色地扶着她往停车的方向走,她的额头时不时蹭过他光洁的下巴,眼睛不停地眨巴,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他脸上飘,他虽然没有理会她的小动作,但全都尽收眼底。

说实在的,这些年除了在工作方面偶尔有那么点乐趣之外,很少碰到过这么有意思的事了。自从他的妹妹蕾蕾出了事去了美国之后,他很少接触女性,一是没必要,二是内心深处抗拒。

以他目前的现状,女人和感情都是很奢侈的东西,所以他当初很顺从地就接受父母的安排与现在的妻子结婚,结婚之后又一直忍受妻子的出轨和欺骗。

因为他觉得错其实并不完全在她,更大的源头是他。

“对了。”走着走着,季忆忽然想到一件事,“你还记得上次我和你说的,能治好你咳嗽的事吗?”

聂明宇打开车门,扶着她让她坐到副驾驶上,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我找到办法了。”季忆从衬衫口袋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给他,“这里面有副药,你要是信得过我的话,就拿回去试试。”

聂明宇面色不变,从容不迫地接过盒子,点头称是。他关上副驾驶的门,一边走一边将盒子放到了外套口袋里,打开主驾驶的门后,坐上来发动车子。

“送我到山脚下就可以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季忆仍对和聂明宇独处有些心有余悸。

聂明宇瞥了她一眼,忽然朝她倾下.身,她顿时大惊失色,满脸不可思议地盯着他,直到他帮她系好安全带坐回了身子。

……看来,今次她是真的栽在这个男人手上了,她扑街定了。

路上,季忆没有再主动开口,路过山脚的时候想喊他停车,但见他一脸面无表情,愣是憋住没说出来。但她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怎么这好像不是回她家的方向呢?

“咱们这是要去哪?”她一副归心似箭的样子。

聂明宇目睹了她一路的悲喜交加,沉沉地说:“时间有点来不及,我得先到俱乐部去一趟。”

“俱乐部?”

“和老同学组建的一个音乐会。”他解释道。

“哦。”她讷讷地点头。

“你不介意吧?”聂明宇看向她,“我已经和他们约好了今天去练曲子,等练完了再送你去医院。”

季忆怎么敢介意?

“我不介意。”她垂头丧气地说,“你不用着急,慢慢练,也不用送我去医院,到时候直接送我回家就可以了,我自己能行。”

聂明宇没再吭声,直到车子到达目的地,他才不知何意地来了句:“你这么成熟,想必一个人过得很辛苦。”

诶?这是什么意思?怎么感觉好像从里到外都被看穿了?她一向是一枚合格的海底针啊,奇怪。

季忆尴尬地没有说话,心里莫名因为他这句话而感到温暖和酸涩,聂明宇也体贴地没再说话,下了车帮她打开车门,扶着她往俱乐部里面走。

他们刚一露面,便有人迎了上来。

“明宇你来了啊!”一堆男人坐在俱乐部一角,各自拿着不同的乐器,见到他来皆是喜上眉梢。

聂明宇将季忆放到椅子上,笑着说:“嗯,等我一下,我去拿琴。”说罢,他转身又走了出去,不一会便背着一架手风琴走了进来,颇为专业地坐到了季忆旁边的椅子上。

“你还会拉手风琴?”她惊讶地看着他。

聂明宇不置可否,向对季忆充满好奇的人们点了点头:“可以开始了。”

他说开始,那么自然不会有人反对,季忆就这么巧合地加入到了他们的练习中。她发现,聂明宇在这群人里是看起来是最年轻的,他之前说这些人是他的同学,可他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忽略了一件事,而这件事给了她心里一个不小的打击。

他这个年纪,应该已经结婚了吧?

季忆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聂明宇按着琴键的左手,无名指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东西。

莫名的,虽说仍不能百分百确定他没结婚,但季忆还是松了口气。她隐约感觉到,自己对这个男人有点太过在意了,这很危险,他不是个好的恋爱对象,他太聪明了,她会招架不住。

耳边流淌着聂明宇演奏的美妙琴声,季忆有些怔怔地看着他精致的侧脸,他那颇为儒雅的学者风度让她有些失神,直到他抽空睨了她一眼,她才连忙收回了目光,心却有点收不回来了。

第6章

当夕阳的余晖笼罩了凛冬之中的天都市,聂明宇终于结束了他的练习。他扶着季忆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跟老同学告别,手风琴被他背在另一边肩上,季忆看着,心里不太舒服。

“我扶着墙走就好了,那琴挺沉的吧,你别管我了。”她不忍道。

聂明宇侧眸看了看她,轻声说:“没关系。”他将视线转到路上,“我也有很久没做这种事了。”

是指伺候人吧?季忆脸上有些挂不住,掩饰性地说了句:“谢谢。”

聂明宇从容不迫地将她安稳地放在副驾驶上,季忆迅速自觉地系好了安全带,他见她如此,展颜一笑,动人心弦。

一个女孩,在你怀里温婉地垂着头,漂亮的鹅蛋脸上是明亮的眸,修长的双腿走起路婀娜多姿,浑身上下都荡漾着青春单纯的气息,你低头时还可以闻到她发间淡淡的香气,你会有什么感觉?

聂明宇面色如常地上了车,季忆看着他将车调头,忽然道:“刚才那种场合,你不用和他们解释一下吗?”

聂明宇手下一顿,没有看她:“解释什么?”

“解释一下我是谁啊,不然被误会了的话,对你影响不太好吧?”季忆观察着他的表情,“你应该……应该结婚了吧?”她紧张地咬着唇瓣,神色忐忑。

聂明宇微微一笑,总算朝她侧过了脸,将她的脸色尽收眼底,轻言细语地反问:“你说呢?”

“我?”季忆怔了怔,直直地望着他,“我不知道。”

聂明宇轻提嘴角,专心地望向前方开车,转移话题:“张峰把事情给你办的怎么样了。”

季忆现在的心跳得很快,她不知道聂明宇的态度是什么意思,到底是结了还是没结,见他转移话题,情绪不太好地说:“我没和他联系。”

聂明宇看她一眼:“为什么?”

“我觉得如果我找了他,就又欠你一个人情了。”季忆望向车窗外,手下不自觉摩挲着车座,“我不想总是欠你的。”

聂明宇不置可否:“我也不喜欢亏欠别人。”

季忆微垂下头,没有吭声。

至此,两人都没再说话,季忆的心思不在谈话上,一直在揣摩聂明宇的想法,等聂明宇停下车的时候,她发现他没有送她回公寓,而是到了医院。

“这里有我认识的朋友,让他给你看看脚。”他边说边下了车,帮她打开车门欲扶她。

季忆舒了口气,有点赌气似的挡开了他的手:“我自己可以。”

他总是替她做决定,不征询她的意见也就算了,还不回答她的问题,但她又明白他都是为了她好,这种矛盾的心情让她不免有些烦躁。

聂明宇理解地跟在她身边,看着她艰难地前行,虽然疼得咬牙,但还是没吭一声,用很慢的步伐往前走,竟然还真的让她走到了楼梯前。

看着季忆紧蹙眉头盯着楼梯,聂明宇嘴角上扬,沉默地揽过她的肩膀,扶着她一点点往上走。

季忆侧头看着他,她的脸和他挨得很近,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她的呼吸喷在他脸上,热热的,充满了暧昧的味道,她忽然觉得有点窒息。

“看路。”聂明宇忽然道。

季忆猛然回神,结结巴巴地“哦”了一声,满脸凝重地望向了楼梯。

不过三层楼的高度,季忆却好像走了很久,她甚至希望可以走得更慢一点,最好永远走下去。

聂明宇将少女的表情和变化一览无余,不动声色地带着她到了院长办公室。天都市人民医院院长殷勤地为他们服务,医院的专家全都聚集在了这间不算小的办公室里,显得有些拥挤。

“……我只是崴了脚。”季忆迷茫地看着聂明宇,“不用这么兴师动众……”

“没关系,你让他们给你看看,正好我找院长有事。”聂明宇将季忆放到椅子上后,就将位置让给了医生,他和院长站到了一边,状似无意地说,“你们这人不少啊。”

“还可以,承蒙聂总关照。”院长点头哈腰地陪着。

聂明宇负手注视着医生给季忆检查,忽然道:“你看她来你们这上班怎么样?”

季忆虽然在跟医生交代病情,但还是将一部分心思放在了聂明宇身上,自然可以听到那声音并不算小的谈话,于是她瞬间抬头望向了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院长不明白聂明宇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思索了一下小心地说:“这位小姐是学医的?”

聂明宇点点头,摩挲着下巴看了院长一眼:“我记得你们上次有一个提案送到我那了,我还没看,等把这段的事情忙完了,我抽个时间看看。”

院长一听见“提案”两个字眼睛就亮了,明白了聂明宇的意思之后顿时狂喜,一叠声道:“没问题没问题,这位小姐随时可以来医院上班,聂总您看她想去哪个科室,我给安排一下。”

聂明宇淡淡地问季忆:“你是外科对吧?”他似乎也不需要她回答,径自道,“去外科吧,具体哪里你们再商量。”

院长忙道:“好的,我马上安排。”

聂明宇点点头,走到季忆身边,负手弯腰看着医生正在检查的纤细脚踝,那上面的红肿让人觉得十分碍眼:“没什么大事吧?”

医生乐呵呵道:“没事,聂总不用担心,开点药揉揉,好好休息几天就消肿了。”

季忆本想拒绝聂明宇刚才和院长私自决定的事,但一听医生这么说顿时苦了脸:“不是吧?要休息几天?我明天还要去上班啊。”

“上班?”聂明宇微微蹙眉,“去哪?”

季忆噎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干脆没有说话,硬着头皮应对他尖锐的眼神。

聂明宇也不勉强,跟医生交代了几句后,便在院长欢天喜地地护送下带着季忆离开了。

季忆以为聂明宇会生她的气,毕竟她刚才在那么多人面前给他撂了面子,但他总是替她决定她的事,以毫无关系甚至连朋友都称不上的身份,真的让她感到很不舒服。

可令她意外的是,他似乎并没生她的气,下楼梯的时候仍体贴地扶着她,看似完全没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

聂明宇知道季忆在偷偷观察他,他也不点破,本来他今天被刑警队那边闹得挺烦的,海关那边新来的缉私科长贺清明又很难搞,非要把龙腾集团停留在海关的38辆走私奔驰车立案,他的心里说不闹腾那是假的,不然他也不会到檀山观去。檀山观是他的福地,每次遇上烦心事他都会到那里散散心,看看檀山的落叶,听听檀山观的晚钟,仿佛那样他就会从中得到救赎。

就像他第一次见到季忆那时一样,那次他也是抱着同样的目的去的。

当时他刚刚解决了一个想要以贿赂官员名单敲诈他一笔钱的皮条客,他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威胁他,他可以给皮条客想要的钱的十倍,但他不会留下他。同样,他更不会留下手中握有他把柄的那两个妓/女,她们想发横财,也得有命花。

杀人,埋尸,虽然他头一回亲手做,却仍做得手到擒来隐秘干净,眼前这个女孩每次都会在他做完这些脏事之后出现在他面前,但这一切她却全都不知道,他也不会让她知道。他看得出来她看着他的眼神在变,但他刻意地让自己忽略,似不经意地引导着事情往一个不可收拾的地步发展,这说起来并不怎么大丈夫,但人生中总要有一些义无返顾。

在一个对他一无所知、不管他做什么都把他当成大好人的单纯女孩面前,让他觉得异常放松。

季忆完全不了解聂明宇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只是将他表面的态度和为人看在眼里,心里颇不是滋味、她觉得有些自责,他都是为了她好,她却还摆脸色给他看,实在有些不识好歹,但她同样也很疑惑。

在车上,季忆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自己心底里的疑问,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很暗了。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季忆困惑地问,“你都不知道我从哪来,对我的过去一无所知,为什么就这么无所顾忌地帮我?”心里有个答案呼之欲出,但她却不敢轻易触碰。

聂明宇将车停在红灯前,握着方向盘保持沉默,明显不打算回答。

季忆想要追问,但他的手机忽然响了,于是她只好闭上了嘴巴。

聂明宇拿起手机看了看,迟疑了两秒钟,没有接。

季忆看着他关掉手机,不由疑惑地想……是谁的电话?

路总会有终点,谈话不愉快的结束让季忆沉默了一路,直到聂明宇将车开到她租的公寓楼下,他们也没有再交流什么。

她有些费力地打开车门下了车,聂明宇双手抄兜站在她不远处,似乎在等她过去。

她犹豫了片刻,慢慢走到了他面前。

“我要上去了。”季忆轻扯嘴角,露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

聂明宇抿着唇,薄薄的唇瓣淡的几乎没有颜色,他缓缓地颔首,平淡得仿佛蒸馏水一样地说:“晚安。”

“……”季忆不甘心地转头朝楼梯口艰难挪动,她睨着那黑暗的地方,只觉如芒在背,接着她忽然脑袋一热,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也不知是不是今晚的夜风太冷,又或是聂明宇对她这个在异世没有任何朋友的人太好。

她所有的难题全都在他这里迎刃而解,他就好像将她送上了一张温床,温暖而舒适,不需要面对任何困难。

他所做的每一点,都让一个正值青春的女孩无法抗拒,更不要提本就对他心不设防、在这个世界孤单而又无助的季忆了。

她对他有意无意的暧昧和引诱毫无防备抗拒之力。

季忆拖着包扎过后仍有些疼痛的脚腕再次回到聂明宇面前,在对方似有不解但又讳莫如深地注视下,踮起脚尖吻上了他冰凉的唇瓣。

“谢谢。”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一样落在聂明宇的心尖上。

聂明宇直直地望着她清澈的双眼,一、二、三、四……然后转身离开。

季忆望着他的车消失在街道尽头,茫然不知所措地愣着,久久不能回神。

他这是……拒绝她了吗?

她难以抑制心里的失落,垂头丧气地往回走,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

她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拿起了手机,意外地发现自己居然幻想成真了。

是聂明宇发来的短信,虽然只有“早点休息”这四个简简单单的字,但她已经安下了心。

第7章

这算是季忆自从莫名其妙倒退了十三年时光后睡得最安稳的一觉,就好像明天醒来不用再担心入不敷出,不用再担心无家可归,不用再担心偌大的城市里没有一盏灯火是亮给她的,不用再战战兢兢地生活,不用再提心吊胆地时刻思索下一步该怎么走。

她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下午。

当时针指向五的时候,季忆开始纠结她到底还要不要再去做那份家教的工作。

聂明宇昨天的态度很直接和坚决,明显是不许也不认为她会不去医院上班。她当然很想回到医院上班,既然她有耐心读了七年医科大出来从事这份职业,那就说明她对这个职业很热爱。

这真的是个很大的诱惑,季忆头疼地捂着双眼,颓丧地坐在沙发上。

片刻之后,她抬头望向时钟,看着分针一点点走动,终于下定了决心。

到目前为止聂明宇跟医院的院长都还没跟她联系,她就先去做家教的工作吧,等他们和她联系了再说。她的脚经过一晚上的休息和自己的按摩已经好多了,慢慢走的话那点疼她忍得住。

季忆起身梳头,简单地扎了个马尾,照镜子时忽然发现自己在这里似乎没有任何化妆品和衣服,她好像一直以来都是穿的刚来这里时那套衣服……虽然洗得很干净,但这种时候她还是希望自己的形象更好一点,所以即便口袋已经发出了惊悚的尖叫,但她的手还是伸了进去。

“再吐出来一点就好,就一点,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乖啊……”季忆心疼地捏着几百块钱,咬咬牙出了门。

她做家教的地方并不算太远,时间也还早,所以她便一边逛街一边朝那边走,路过书店时还买了几本医学方面的书,既然现在不能动手,至少要保证脑子不生疏。

这一家请数学家教的孩子刚刚上初中,就在聂明宇捐助了十万块钱的和平中学,似乎还正是那个受捐助对象,叫贺丹丹。贺丹丹的父亲在海关工作,好像还是科级干部,他的女儿因为双腿残疾,一直没有学校愿意要她,如果不是聂明宇这笔捐款,她依然进不了学校。

进了学校之后,贺丹丹的学习成绩虽然还不错,但因为缺课太久仍有些跟不上进度,所以她的父亲才想起了给她请个家教。

站在贺丹丹家门口,季忆忽然意识到,即便是她这份做家教的工作,好像也是聂明宇间接给她造就的工作机会。

……这还真是让人感觉十分微妙。

难怪那天出租车司机会说,龙腾集团是整个天都市的经济支柱,因为不但整个市的经济需要靠他们来带动,就连就业岗位也是大部分由他们提供的。

季忆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她觉得既骄傲又开心,可更多的却是忐忑与不安。她感觉自己现在看到的、拥有的、认同的、爱慕的,好像全都是触手可破的东西,她没有安全感。

她好像变得有点太杞人忧天了,季忆自嘲地笑了笑,轻轻敲了敲面前的房门。

不一会儿,一个清秀儒雅斯斯文文的男人打开了门,是贺丹丹的父亲贺清明。

“贺先生你好。”季忆微笑地跟对方打招呼。

贺清明亲切地点头回以一笑,连忙将她迎了进去:“季小姐你很准时,欢迎。”

季忆脚步很慢地迈进去,尽量不动用崴了的那只脚,在贺清明的指引下到了贺丹丹的房间,她已经放学了。

“丹丹,来见见你的家庭老师。”贺清明引荐道,“这是我女儿丹丹,之前你们已经见过面了。丹丹,这是季老师。”

贺丹丹长得不像她爸爸,应该是随了母亲。说来也奇怪,季忆似乎没见过她母亲。

“季老师好。”贺丹丹很懂礼貌,说话时笑容满面,十分讨人喜欢。

季忆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她的腿,坐到一边的椅子上,看着她摆着的书,对贺清明说:“贺先生你去忙吧,我和丹丹在这里就可以了。”

贺清明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了,季小姐,我先去忙点公事。”

“应该的,您去忙吧。”

季忆告别了贺清明,开始给贺丹丹讲一些她不懂的初中课题,她很聪明,并没费多少时间就补习的差不多了,开始写作业。

趁着贺丹丹写作业的时候,季忆捏着手机犹豫着要不要给聂明宇打个电话,自从昨晚分开之后他就没跟她联系,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如果他想拒绝她,大可不必发最后那条信息,如果不是,那又为什么到现在都不和她联系?都一整天了。

季忆有些魂不守舍地靠在椅子上,她以为或许他只是太忙了,所以今天才一整天都不联系她,但她没想到他不但今天没找她,明天也没找她,后天还是没找她,大后天……依旧没找她。

季忆虽然也二十五岁了,但却是第一次对一个男人动心。或许是对方太有魅力,又或许是她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太无助,需要一个依靠,她很轻易便被他吸引了。他的一个眼神便可以让她丢盔弃甲,但现在他的态度却明显地告诉她,他们不可能的。

这一天季忆没有去贺清明家里做家教,她独自呆在租住的小公寓里发呆,到了晚上的时候,便垂头丧气地开始做晚饭。

家里没有主食,只有一箱方便面。季忆面无表情地撕开袋子,将面饼丢到烧开的水里,然后打了个**蛋,切了两片白菜丢了进去,白菜落入沸腾的开水里,快要溢出小锅的开水溅出了许多到心不在焉的季忆脖子上。

她租的公寓是有暖器的,再加上面积不大,所以还挺暖和,她在家时也就只穿了一件白衬衫,这样一来,刚好让水洒在了肌肤上,疼得厉害。

季忆龇牙咧嘴地关了火,正打算去用冷水冲一下,忽然听见了敲门声。

她一怔,有点懵了,她在这个城市谁都不认识,这么晚了谁会来她这里?

她只想到两种可能,一是歹徒,二是房东或者邻居,她完全没想到,从猫眼里看见的会是聂明宇。

季忆有些不可思议地打开门,呆呆地看着站在门口戴着金丝眼镜的清减男人,他一如既往的风度翩翩,看人的时候高度专注,完全笔直对视,让人敬畏又着迷。

“你怎么来了?”她讷讷地问,说完了才想到不礼貌,赶忙换了个说法,“你要来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我好准备准备……”她赶忙转身进屋将沙发上凌乱的书和毯子塞到橱柜里,转身紧张地捋了捋刘海,手足无措地朝他笑了笑,“家里……有点乱。”

聂明宇走进屋里,随手关了房门,晦暗的视线落在季忆身上,她单薄的衬衫略微透明,依稀可见模糊的白色内衣轮廓,修长白皙的颈项边领口敞着,几个红色的印子看起来十分刺眼。

季忆敏感地察觉到周围的气氛不对,她微红着脸别开头不看他,低声道:“你来找我有事吗?”

聂明宇别开头朝客厅的沙发走去,坐下后一边解风衣扣子一边说:“我来告诉你明天去医院上班。”

“什么?”季忆一怔,回眸看着他,他却不看她。

“不要再去贺清明家做家教了。”聂明宇的声音有点温柔的感觉,“如果你去医院,说不定以后还可以帮到我。”他抬头看向季忆,用蛊惑的语气说,“这样你就不欠我的了。”

季忆有些焦躁,她漫不经心地坐到他对面,双手交握抑郁地低着头,仿佛在认真考虑。

聂明宇修长的手指闲适地把玩着风衣的扣子,淡淡地注视着对面的季忆,眉眼温润。

一个女人到了有钱有品位有修养的年纪或许风情万种能力非凡,但那个年纪和大环境下的她已经很难再拿出一份像样的爱情给别人了,就好像他那个在外养着小白脸的妻子孟琳。

孟琳的确是个优秀的女人,无论是容貌还是能力都是上上等,不然当初聂家也不会挑上她做儿媳妇。

只是,她没有遵守她应当遵守的规则。

他知道他对她冷漠,他不是个合格的丈夫,但他没办法,他已经失去了做为一个男人的尊严,他不能和她缠绵绯则,所以他不怪她寂寞出轨,他就当做不知道。

他不怪她将他的走私犯罪的证据存在电脑里,只要她妥善处理掉,他全都可以不在意。

他甚至不怪她包着小白脸却指责他这个养着她的男人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可是,扪心自问,他真的可以因为自己生理上的缺陷而完全不在乎孟琳的背叛吗?

这完全跟他在战斗中因为救刘振汉而腹部中枪丧失生育能力不同。

他不能有后代,不代表他不想要。他没有拥有跟孟琳这份本该属于他的爱情,但不代表他不渴望这样一份感情。虽然他与孟琳的婚姻是从利益开始、由利益维持,对方绝不会因为他的缺陷而和他离婚,但那不代表他就真的不在意对方的背叛。

孟琳寂寞了,她需要另外一个男人来慰藉自己,聂明宇也寂寞了,所以他需要从残忍与法律的边缘获得快感。

他犯罪不是因为欲望,而是因为绝望。别人是想要活着的人,而他和他们不同,他是活腻了的人。

季忆刚好相反。

她独自过着清贫苦难的生活,却坚强自尊,这是最难能可贵的,所以他不抗拒和她交流。

但最重要的却是她对他的态度。

孟琳拥有的金钱与华贵也许是她没有的,但她拥有的也是孟琳再也不可能给他的。一份不可说的感情,从孟琳开始出轨那一刻,他便再也不在她身上抱有任何期望,因为背叛是会上瘾的。

聂明宇缓缓起身,在对方沉思的时候坐到了她身边,季忆察觉到他的动作,紧张地抬头望向了他。

聂明宇轻声说:“前几天我妹妹回来了,这几天一直在陪她,再加上有些事比较棘手,一直都很忙,所以没有联系你。”

季忆有些意外,他这是在向她解释?

聂明宇眼皮微垂,抬手掀开了季忆的衬衫领子,视线落在女孩私密的身体上,对着那些被热水烫的红印子轻轻吹了一口气。

季忆愕然地僵在那,震惊得完全忘记了反应,只能呆呆地睁大眼睛盯着他。

聂明宇又看了一会儿,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帮她掩住了领口。

“明天记得去医院报到,早点休息,晚安。”他与她告别,斯文地系好风衣扣子,拿起手套转身离开,还贴心地为她关好了门。

季忆茫然地望着他离开后再次变得空荡荡的房间,心里百感交集。

2000年电脑还没有普及,虽然聂明宇在天都市绝对是个家喻户晓的名人,但她却没途径去查他的具体消息,比如是否已婚。

她想过从别人那里问问,但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才不会引起别人的误会,也不知道问谁比较好。报纸上虽然刊登了不少关于他的新闻,但全都是慈善和企业方面的,与他的私生活无关。

此时此刻,一个念头在她心里愈发坚定起来。

她可以辞掉家教的工作去医院上班,既然他说她可以帮上他的忙,那她就去吧,一会她就给贺清明打电话辞职,医院这种人多的地方,谈起话来对于她想知道的问题可以了解得更快。

天都市人民医院里总不会没人知道聂明宇结婚没有吧?

第8章

季忆打了一晚上腹稿,做了万全的应对准备,但她没想到竟然一条都没用上。

关于聂明宇私生活,医院里的人似乎商量好了一样只字不提,只要她把话题往这边带,他们就会转移掉,看着她的眼神也很微妙,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虽然感觉不太好,但季忆却没有时间再想那么多了,她被分到了急诊科,看得出来院长极想拉拢聂明宇,在对她的专业知识摸底之后,将她分到了虽然比较累但最能体现价值的急诊科。

而她刚一上班,就碰到了一个重伤的病人。

患者叫曾阿强,是男性,年纪在三十上下,在海边时被车撞了,伤势非常严重,送到医院时已经奄奄一息了。

季忆刚到医院,与护士还不太熟悉,环境也不是很了解,所以没有主刀,只是在一旁协助和学习。不过,在抢救进行到关键时刻时,忽然进来一个护士,说是有人找她,让她出去一下。

季忆有些疑惑,想不通谁会来找她,又看急救室人手足够,便跟着护士出去了。

刚一走出来,季忆就被一个充满煞气的男人挡住了,对方一脸急切地问:“阿强怎么样了?!”

季忆使劲挣开了对方的束缚,摘掉口罩皱眉道:“病人还在抢救,您不要急。”

男人看到她的脸后微微一愣,随后反映过来她说了什么,大失所望地靠到了墙上,望着坐在椅子上哭泣的患者家属一脸的愧疚。

这人谁啊?季忆有些疑惑,但还是先跟着护士离开了。

对方一直将她带到办公室,她才知道原来是一通电话。

季忆拿起电话轻声道:“你好,我是季忆,请问你是谁?”

“是我。”是聂明宇的声音。

季忆心中一动,呼吸立马有些乱,她看了一眼带她来的护士,护士知趣地推了出去:“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新工作适应的怎么样,打你手机没人接。”他淡淡道。

“刚才我在急救室里,不能拿手机。”

聂明宇“嗯”了一声,状似无意地问:“事情严重吗?累不累?”

“有个人出了车祸快不行了,但不是我主刀,所以没关系,护士说有人找我,我就跟着来接你电话了。”季忆如实道。

聂明宇沉默了一会,说:“哦,真不幸。”

“是啊。”季忆坐到椅子上慢慢说,“人还很年轻,老婆也还年轻,父母都尚在,太可惜了。”

聂明宇仿佛充满善意地问:“你们再努努力啊,确定救不回来了?”

季忆皱起眉:“我也不确定,但我希望他可以没事。”

“呵,但愿吧。”聂明宇不知何意地笑了笑,“时间也不早了,你快回去忙吧,我挂了。”

季忆虽然不太想挂,但毕竟第一天上班,离开太长时间也不好,所以便挂了电话。

她收拾了一下,准备回去看看那个出车祸的人怎么样了,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刚刚全副武装进入急救室没多久,主刀医生忽然停下了动作,其他人也像是约好了般沉默了。

季忆不解地望着他们,主刀医生看了她一眼,才继续开始动作,不过很快病人的生命迹象就消失了。

“病人已经死亡了。”主刀医生全面停止工作,和其中两个护士朝外走。

季忆有些反应不过来,刚才状况明明还有希望,主刀为什么要停顿一下?急救是在和死神赛跑,那一个停顿很可能就是造成病人死亡的关键。

季忆紧紧地咬着下唇,神色yīn晴不定地跟在他们身后走了出去,那个之前拦住她的男人再次拦住了主刀,被告知病人已经死了之后,大惊失色地愣在了那。

季忆沉默地路过他身边,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抬起头时忽然见到了贺清明。

“季小姐?”贺清明也看见了她,“你怎么在这?”

季忆噎了一下,才解释道:“我在这里上班。”

“你之前不是……”贺清明想说什么,但那个拦过她的男人忽然走到了他面前。

“贺科长?”他看着贺清明,“你来了。”

贺清明脸色苍白,神色恍惚:“是……我很抱歉。”

季忆皱皱眉,有点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架势,怎么海关的人都来了?

“你认识这位医生?”那个男人忽然问贺清明,手下指着的赫然是季忆。

贺清明看看季忆,点头:“季小姐之前给我女儿做过家教。”

季忆忙道:“是兼职!”

那男人皱起眉,一脸凝重地看了看季忆,然后说:“季小姐是吗?我是刑警队的王明,这是我的名片。”他拿出一张印了公安警徽的名片递给她,“方便的话可以给我一个你的电话吗?有些关于阿强的事我想和你好好交流一下。”

季忆接过名片,迟疑着要不要给这个叫王明的警察电话,那边贺清明却主动道:“王队长,你还有名片吗,也给我一张吧。”

王明一怔,迅速拿出一张名片给贺清明,很有深意地与他对视:“随时联系我。”

贺清明脸色难看地颔首,颓然地盯着名片上的警徽。

被张峰派来查看曾阿强是否已死的副手将他们三人的交流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从后门悄悄离开,回到了龙腾集团。那里聂明宇和张峰正在等着他的消息。

聂明宇拿着水壶看似专心地浇着办公室的花,张峰和下属毕恭毕敬地说着自己得到的消息,他仿佛心不在焉地念叨了一句:“你说王明找上了季忆?”

“是的,聂总。他好像要找那个叫季忆的女医生了解曾阿强的具体情况,我当时跟其他医生交代的时候那个女医生不在,她是我离开后才去的。”

聂明宇将水壶放到一边,轻轻捻了一下海棠娇嫩的花瓣,然后直起身,张峰很有眼色地递上帕子,他接过去慢慢地擦拭着手指。

张峰见他不吭声,陈述道:“聂总,这个曾阿强是王明的老同学,就是他将咱们被贺清明扣在海关38辆奔驰车这件事捅给王明的,贺清明这边暂时出不了什么大乱子,他就是不顾自己也得顾着他闺女,何况他还有把柄在咱们手里,就是这个曾阿强……”

“你办的对。”聂明宇给予他肯定。

“应该的。”张峰低眉顺眼道,“开车撞死曾阿强的人已经处理妥当了,那您看这个女医生怎么办?”

张峰的副手插嘴道:“聂总,可不能留着她乱说话,当时她也在手术室里,万一……”

“你出去。”聂明宇打断他的话,看了一眼门,意思很明显。

那副手一怔,紧张地看了看张峰,在张峰眼神的示意下离开了。

“别动她。”那人出去后,聂明宇淡淡地开口,“这件事我来办。”

张峰眼珠转了转,悄无声息地观察着聂明宇,点头:“是。”

“管好你的下属,别浪费我的时间。”

“我知道了。”

“下去吧。”聂明宇挥挥手。

张峰转身,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办公室。

聂明宇从衬衫口袋拿出手机,翻开手机盖,双手捧着连贯地按下了几个号码,却没有拨出去。

他停顿了许久,最终将手机握紧在手里垂下了手臂,凝神望着在他精心浇灌下盛放的花朵陷入沉思。

他觉得可以不用打这个电话,他比较期待王明对季忆道出来意后,季忆对于这件事的回答。

聂明宇是什么人?是恶魔,是杀人犯,他夷然自若的外表下是腐朽的心。他选择躲在黑暗的帷幔后面,那个“黑社会集团老大”的头衔似乎离他很远,但不代表他不是。

这件事的结果,会帮他做一个对他来说有些为难的决定。

他在做一个大胆的尝试,试着摧毁一个人的是非观,改变世道不容易,但改变一个人的心很容易。如果季忆最后的表现令他失望,一些刚刚露出苗头的念想会再次被他碾碎,而她……

聂明宇转身走到办公室一角,轻轻触动密室的开关,待门自动打开后,走到密室角落的柜子边,打开柜子,拿起最上排的一个小瓷瓶,轻轻晃动,凝视着里面的液体,扯动嘴角,若有所思。

第9章

季忆并没有答应给王明电话,她现在的身份很敏感,没有可以证明自己的证件,那个办假/证的也完全不靠谱,到了交货日期打电话就成了空号,估计是被一窝端了,她还得另找别家。如果王明一时兴起调查她或者要看她的证件的话,那她就完蛋了。

不过,为了不让他继续纠缠她,季忆决定和他谈一谈。

天都市人民医院的花园里,季忆和王明并肩走着,冬日的湖面浮着薄冰,让她想起了北海。

“我正在上班,不能出来太久,所以只能给你十分钟时间,抱歉了王警官。”季忆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

王明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头:“其实你不用这么抗拒的。对了,还不知道你全名叫什么?”

季忆看他一眼,没什么情绪道:“我叫季忆。”

王明乐呵呵地赞叹道:“这名字起得真好记。”

季忆嘴角一抽:“还有八分钟。”

王明闻言,立刻肃了表情,眉峰紧锁道:“其实我明白你的心情,这么大一个医院,如果有人敢办什么违法的事,必然是被地位很高的人授意过的,我这样把你单独找出来对你很不利,你防备我是应该的。”

原来他知道啊?季忆没有笑意地笑了笑,对此表示认同。

“可是如果人人都怕这些,那么正义要由谁来伸张?”王明愤慨道,“阿强就是因为要汇报给我一个大案子的关键线索才被谋杀的,他不是意外出车祸!”

季忆微微颦眉,联想到急诊手术时主刀那个微妙的停顿,好像有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王明观察着季忆的神色,铿锵有力地说:“季医生,如果你知道什么,一定要告诉我,这样我才能收集证据,把杀人凶手送进监狱,为无辜死去的阿强讨回公道。”

季忆有些迟疑,她总觉得很不安,她从同事那里得知曾阿强是海关的人,所以贺清明才会来医院。而跟海关有关的案子,无非就是走私贩/毒之类。关键的问题在于,是谁在走私?

季忆最终还是决定谨慎一点,她沉吟了片刻,低声问,“我能知道他跟什么案子有关系吗?”

王明拧眉,似乎有些为难,但见季忆似乎不为所动,便凝重地吐出了四个字:“龙腾集团。”

季忆闻言整个人愣在了原地,满脸震惊地看着王明:“这不可能。”她下意识反驳道,“龙腾集团怎么可能走私?一定是你们搞错了!”那可是聂明宇的公司!

“如果是我们搞错了,那么阿强今天就不会死。”王明沉着一张脸,“我必须提醒你,季医生,人心隔肚皮,龙腾集团虽然表面上看着没什么问题,但这年头做生意的,有几个干净的?何况他们做的还是那么‘大’的生意,已经有不少人被牵连进来了,你一定要慎重。”

“这个已经属于机密了吧,你这样告诉我真的没关系?”季忆皱起眉,抗拒地看着王明。

王明愣了愣,模棱两可道:“我看得出来你不是坏人,而且这案子是上头命令下来查的,你知道也没关系。他们如果真的问心无亏,就不会怕被查。”

坏人还是能从脸上看出来的?季忆只觉得莫名其妙:“这件事我就当做不知道,我现在要回去上班了,再见。”说完,她转身便走。

王明拉住她的手,强行拦住她,不甘心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季忆回头,使劲扯回自己的手。

王明尴尬地收回手,摸摸鼻子道:“手术室里到底有没有问题?”

季忆凝视着他,仿佛看见了他脑门上的警徽,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八个大字分别挂在他两边,充满了压迫和讽刺。

“季医生?”王明见她似乎在发呆,便在她眼前晃了晃手。

季忆连忙低下头,抿了抿唇,轻声道:“没有问题。”

“什么?”王明有点没听清。

季忆抬起头,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没有问题。医院里的人,没有问题。”

这是季忆第一次说谎。

她长这么大还从没有骗过人,当然,不包括善意的谎言和开玩笑。

她白着一张脸,愁眉紧锁心乱如麻,一刻也不能再面对王明,说完之后迅速转身进了医院大楼。

王明望着她窈窕秀丽的背影,稍稍有些失神,不自觉地喃喃道:“我怎么不记得人民医院有这么漂亮的女医生来着。”说完这句话他猛然凛了脸色,立刻朝大门走去,往警局赶去了。

季忆对他之后的事毫无所知,进了医院大楼就直接推开就近的门随便进了一个房间,背阳面的高楼外爬满了爬山虎,房间里面采光很差,显得黑洞洞yīn沉沉的,一如季忆现在的心情。

她捏着手机,有些颤抖地按下聂明宇的电话,没响几声就通了。

她不待聂明宇开口,就迫不及待地说:“我要见你!”

……

半个小时之后,季忆站在了龙腾集团总部楼下。

她高高地抬起头看着这栋占地面积极广的庄严大楼,那是2000年的中国少见的商务高楼,整面的反光玻璃布满了所有楼层,充满了现代化的设计感,竟让她看得有些茫然无措。

季忆穿着单薄的蓝色呢子大衣怔怔地站在那,鼻尖冻得红红的,本就白皙的脸色被衣服的蓝色衬得越发苍白,一头及腰的黑发凌乱地披在肩上,被风得轻轻飘扬,可她却一直没动。

她总觉得有人在看着她,但她却怎么都找不到那个人,她没有勇气进去,她害怕得到聂明宇肯定的答案,她不知道如果那件事是真的,她要怎么办。

灰蒙蒙的冬天,行人们穿梭在她面前,而她却有一种与他们格格不入的感觉。

算了,想那么多干什么,这不是还没见到他吗,为什么非要做最坏的打算?她应该相信他啊。

季忆深呼吸一口,虽然她不能确定王明说的是真是假,但她可以确定自己是发自内心地喜欢聂明宇。既然她喜欢他,那么不管别人如何诋毁他污蔑他抹黑他,也不能动摇他在她心里一丝一毫的地位。在她亲自证明那一切怀疑是否真的属实之前,她永远都会站在他那一边。

这次是聂明宇第一次邀请她到他的公司,她不能让别人看出她的怯懦。

季忆坚定地迈出步子,一步一步朝龙腾集团的大门走去,目不斜视地和其他人擦肩而过,镇定地走进电梯,按下4楼的按钮。

在这个电脑都还没普及的二千年的中国,龙腾集团总部就已经拥有十几部电梯了,员工们各自都有独立的电脑,如果不是那具有时代感的大屁股显示器,她几乎要以为自己回到了2013年。

季忆一出现在四楼,就明显感觉气氛变了,变了低调肃穆,一切都安安静静,几乎落针可闻。

那个曾经在檀山观外面见过的挺胖的男人朝她走过来,神色微妙地扯起嘴角:“季小姐,你来了。”

季忆微微颔首,抿唇道:“聂明宇在哪?”

“聂总在办公室等你很长时间了,前面左转,进了屋就是。”张峰和颜悦色地给她指路。

季忆点了点头:“谢谢。”

张峰乐呵呵道:“别客气,快去吧。”

季忆跟他告别,朝他指的方向慢慢走去,双手躲在长长的衣袖下紧张地握着拳,鼓足勇气推开面前的一小扇门。

这里应该是接待室,秘书坐在一扇看起来明显名贵许多的门前抬起头冲她微笑:“季小姐是吗?”

季忆麻木地点头,六神无主地扫了一眼周围。

“您直接进去就可以了,聂总就在里面。”秘书起身弯腰比了个请的姿势给她。

季忆在对方微笑地注视下硬着头皮敲了敲门,聂明宇低沉磁性的声音淡淡响起:“进来。”

第10章

季忆轻轻转动门把手,抬眼便看见了办公室里一整面墙的书柜,密密麻麻的书挤满了它,每一本都保养的极好,显然是它们的主人十分珍惜它们。

她紧接着转头看向里面,铺着地毯的办公室十分宽敞明亮,最中央摆放着数十盆盛放的鲜花,青花瓷鱼缸贴着花朵放着,漂亮的金鱼在里面畅快地游着,而聂明宇就坐在鲜花的尽头,有些慵懒地靠着窗,睨着窗外冬日里显得死气沉沉的城市。

……这下她知道为什么老是觉得有人在看她了,原来源头就在这。

“进了吧,把门关上。”聂明宇优雅起身,随手将窗帘一拉,屋里的光线暗了下来。

季忆下意识遵从他的话,走进来反手把门关好,做好一切后才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太听话了。

聂明宇嘴角带着一抹冷冷的笑,漫步到书柜前的会客区,双腿交叠闲适地坐到实木的椅子上,单手支着头望着她:“过来坐吧,说说你急着找我有什么事。”

季忆摩挲了一下手臂,舒了口气慢慢朝他走过去,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看起来有些拘谨。

聂明宇泰然自若地看着她,清楚地看到了她的手足无措。他也不点破,更不安抚她。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季忆平复下心情,言辞闪烁地开了口。

聂明宇闻言微微挑眉:“哦?那怎么听着你电话里的语气那么着急?”

季忆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有点疲于思考了,干脆直接道:“你记得我和你说的那个出车祸的患者吧?”

“记得,怎么?”聂明宇不动声色地换了个姿势,看起来有些玩世不恭,嘴角的弧度有轻蔑的意味。

季忆干巴巴道:“现在他已经是死者了。”

她这话逗笑了聂明宇,聂明宇金丝眼镜后的凤眸弯弯的,黑色的眸子带了点温柔:“所以?”

“你不要笑了。”季忆有些烦躁,“刑警队有个叫王明的找我,问我医院的医生给那个人急救的时候有没有问题,他说这人跟一件大案子有关,是被杀人灭口的,不是意外车祸!”

聂明宇顺从地敛起笑意,雍容的模样比起季忆的忧虑来未免显得太过闲适:“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么,你那么急着找我?”

季忆抬眼与他四目相对,头一次没有羞涩地移开视线,鼓足勇气道:“当然有关系。”

“怎么。”聂明宇忽然起身,颇为温和地说,“季医生生这么大的气呀,看来是大事儿?”他转身,从容不迫道,“你先坐会,我去给你倒点水消消气。”

季忆的视线随着他的身影走,直到他拐了个弯消失不见,才慢慢收了回来。

她现在可以确定了,聂明宇身上真的有一种魔力,他那优雅高贵斯文翩翩的气质唤醒了她那颗沉寂多年的少女心,让她再次开始期待白马王子的存在,完全忘了不会有人莫名其妙对你好。

一个人对你好,不是有企图,就是有愧疚。

聂明宇并没离开多久,他再回来时手上拿着两瓶矿泉水,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笑容。

他意气自如地走过来,递给她一瓶拧开了的,自己拿着没拧开的,笑得楚楚有致:“进了门就没见你笑过,干吗搞得那么紧张呢。”他低头,拖长尾音,压低语调,“喝点水吧。”

季忆有点窘迫,也知道他说得对,自己有点过于紧张了,不过还不全都是因为他?

她握着矿泉水瓶,看着拧开的瓶盖,以为是他怕她拧着费劲体贴地帮她拧开的,嘴角不自觉勾了起来。

聂明宇见她笑了,他的眉头反倒锁了起来。

季忆笑起来真的很美,美得让人心悸,眉梢眼角都干干净净,灿烂得令人着魔,就算是黑暗里的恶魔,也会忍不住想要靠近那抹阳光和单纯无暇的白。

“你说得对。”季忆摸摸额头,自嘲地笑笑,“我太紧张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如果不是因为牵扯到了龙腾集团,我也不会……”她抬眼看看聂明宇,矜持地将到了嘴边的话换成了别的,“王明问我医院的问题,我没直接和他谈,反问了问他曾阿强跟什么案子有关,他拗不过我,告诉我了。”

聂明宇单手支着下巴,眼皮垂着,视线不自觉扫过季忆手中的矿泉水,低低地“嗯?”了一声。

季忆一边拧开瓶盖一边说:“他告诉我曾阿强和一起龙腾集团的走私案有关,我当时就想这怎么可能呢,你又不缺钱,干嘛冒风险去走私呢?”像是觉得不够,季忆还向聂明宇求证般道,“你说对不对?”

聂明宇修长的手指划过唇瓣,点头:“对。”

季忆这次是真的笑了,有他这一个字她就安心了,他若无其事毫不在意的模样让她越发觉得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聂明宇绝对不可能做出那种违法犯罪的事。

“我就知道。”她得意地微笑,举起矿泉水准备喝一口,但聂明宇却突然开口打断她的动作。

“等等。”

“怎么了?”她不解道。

“话还没说完呢,等会再喝。”他眼神忽然变得凛厉,“既然他告诉了你,那你有没有告诉他?”

季忆一怔,急救室里那一幕浮现在她脑海,她恍惚了一下,看着聂明宇,咬了咬唇,吐出两个字:“没有。”

聂明宇放开了手臂,整个人靠在椅子上,舒展眉眼,笑逐颜开。

“虽然我不知道当时主刀的医生为什么要中途停顿一下,但也许是我太敏感了,只是凑巧而已。”季忆低声说完,又把矿泉水往嘴边送,简直一根筋到无可救药,完全没有怀疑过聂明宇给她的水瓶盖被拧开的真相。

聂明宇直接起身走到她身边将她手里的矿泉水夺过来放到一边,手牵着她,眉头复又皱起:“外面很冷?”

季忆惊讶地望着他,结结巴巴地说:“嗯……很冷。”

聂明宇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他的手包裹着她纤细白皙的手,动作亲昵地摩挲着。

季忆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强迫自己不要去在意手上陌生的感觉,生硬地说:“我还有件事要问你。”

聂明宇垂着眼望着她被他握着的手,心不在焉地问:“什么事?”

季忆吸了口气,另一手上前抬起了他的下巴,迫使他与自己对视。

聂明宇轻不可见地皱皱眉,然后眯起了漂亮的凤眸。

“你必须正面回答我,不准反问我,也不准给我模棱两可的答案。”她先提出了条件。

聂明宇感兴趣地眨眨眼,不置可否。

季忆将另一手盖在他的手上,轻声问:“你到底结婚了没有?”

这个问题一出,聂明宇的神色依旧淡淡的,仿佛什么都没听到般一如之前。他只是轻轻地想要抽回手,但季忆却阻止了他。聂明宇黑眸略顿,凝眉望向了她。

“告诉我。”季忆急切的语气里隐隐有绝望的意味,“你再这样,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了。”

他这么犹豫,显然是答案并非她所希望的那个。

聂明宇依然没有回答季忆,他忽然低下了头,脸色煞白地紧咬下唇,空着的手捂住了腹部。

季忆一怔,忙放开他的手紧张地问:“你怎么了?哪不舒服吗?”

聂明宇的手得到解放后轻轻直起身靠在了椅背上,轻轻说话的语气带着忍痛的颤音:“没事。”

季忆心里很不好受,他这副明明不舒服却强忍着不肯承认的样子已经不仅仅是让她心疼那么简单了,她觉得疼得就好像是她一样,急得眼泪都掉出来了。

“怎么可能没事呢,你哪不舒服得说啊,我是大夫你忘了吗,你告诉我我才能帮你啊。”她蹲下/身倚在他腿边,单纯地将手伸向他的腹部,贴在他的手上,顺着他手的轮廓缓缓轻揉着,“这样好点了吗?是吃坏东西了还是着凉了?”

聂明宇凝眸望着她满脸的泪痕,那疼痛难忍的样子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久久的沉默。

季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那时候他已经盯了她半天了。

“你没事了?”她迟钝地问。

聂明宇别开眼,轻声道:“我逗你玩的。”

“……”季忆哑口无言,张着嘴却吐不出一个字,脸上泪痕犹在,漂亮的大眼睛里蓄满了存货,“我的眼泪就这么好骗!就这么好骗!”

她看着他难受,看着他痛苦却无能为力,那种感觉让她比他更痛苦,可他却告诉她他是装的,真是……季忆不甘地瞪着他,可他却仍是那副泰然自若的样子,这让她十分气馁,这不公平。

“别哭了。”聂明宇抬手抹去她脸上的泪痕,“是我的错,我不该和你开这样的玩笑,以后再也不会了。”

季忆躲开他的手,依旧盯着他不说话,直让聂明宇都难得有些神色不自然了。

然后,她忽然说:“你是故意的吧?”

(配合国家严打 避免作者被抓 本章已河蟹一部分想看请加群或者微博私信我)

第11章

聂明宇微抬眉峰,扣上手机站起身,顺便扶了一把也要站起来的季忆,仿佛不经意地说:“我结婚了。”

季忆匆忙穿衣服的动作猛然顿住,大大的水眸呆滞地望着他,眼神里似乎有不可思议,但更多的却是果然如此。

她万念俱灰地扣上最后一颗衬衫扣子,长及腰际的黑发凌乱地披在她肩上,她弯腰捡起地上的大衣,搭在瘦削的肩上,强迫自己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说:“哦,我知道了。”

聂明宇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静静地系着衬衫扣子,凤眸微垂,难探真意:“后悔了吧。”他说。

季忆没有吭声。她扣着大衣的扣子,一直扣到脖颈,高高的衣领挡住了她大半张脸,她没有看他,转身离开,声音听起来十分冷静:“结婚了就好好过,你的妻子一定为你和你的家庭付出了很多,不要伤了她的心。”

聂明宇单手支着头,微闭着眸子轻按着额角:“我不想伤她的心,也不想她伤我的心。”

季忆已经走到门边的脚步一顿,手紧紧握着门把手,只要转一下,就可以和身后那个人永远说再见。

这次一别,他们应该再也不会见面了,这座城市灯火万千,为她等候的那盏却终究只是昙花一现。

聂明宇是个隐讳的智者,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他没有结婚,他可能有避重就轻,有刻意引导,但他的确没有说谎,她挑不出毛病。而即便如此,她也不恨他。

人都有很多面,yīn暗的,光明的。她喜欢聂明宇,便是喜欢他的所有,包括他的yīn暗面。

季忆缓缓转身,远远望着聂明宇靠在椅子上的清减背影,他一袭黑衣,依旧儒雅高贵,只要看着他,仿佛就有一股温暖坚定的力量灌入她心中,让她安心又踏实,不必再担心未知的未来。

“谢谢你。”她朝他的背影努力微笑,虽然他看不见,但她必须感谢他,“谢谢你曾经走进我心里。”语毕,季忆推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不知道她现在的心情是怎样的,到底是悲伤还是喜悦。她弄清楚了她最想知道的事情,却失去了她最想得到的人,这也许就是古语说的有得必有失吧。

现在她要走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会回到这个地方,如果她再也没机会和他见面,那么希望他也不要太在意她的离开。照亮黑暗的光一灭,大家就散了吧。

聂明宇听到清脆的关门声响起,张峰便又敲响了门。他没理他,慢慢起身走到了窗边,轻轻撩开窗帘一角,很快便看见了季忆快步走出大楼的身影。

她纤细窈窕的背影走得很快,下了台阶后头也不回地朝前小跑着,跑着跑着,她忽然往左一拐躲到了花坛后面,抱着双臂低头蹲着,他从这么远的角度都可以看到她的肩膀微微颤动。

“聂总!”张峰久久得不到回应,从敲门换成了呼喊。

聂明宇严厉地皱起眉,手里紧紧捏着手机,冷淡地说:“进来。”

张峰开门进来时,聂明宇已经恢复如常。他悠闲地朝他踱步,淡淡地问:“什么事儿?”

张峰看不出聂明宇的心思,犹疑地说:“聂总,那个女医生……”

“办好了。”聂明宇拿起一瓶矿泉水,若有所思地晃了晃,“回头你帮我送点东西过去。”

“好的。”张峰弯着腰。

“还有事儿?”见张峰还不走,聂明宇抬起头,锁住了眉。

张峰忙道:“聂总,夫人那边有点事。”

聂明宇微微凝眸,生硬地问:“又怎么了?”

“……派去夫人身边的人说,夫人给她公司那个男人买了出国的机票,还顺便给了他点东西。”张峰小心地措辞,说得十分隐晦。其实他的潜台词是,聂明宇的妻子孟琳,把聂明宇几次杀人走私的证据存入了磁盘交给了情人,准备让情人先出国暂避,她随后也去,她还不想失去在聂家的地位,需要安排妥当。只是她没料到,她所有的行踪皆在聂明宇严密的监视之下。

聂明宇没什么情绪地翻开手机盖,随便按了几下,便开始盯着屏幕沉默。

张峰的角度看不见他的手机画面,所以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只有聂明宇自己看得见,他到底在看什么。

第12章

季忆从龙腾集团离开后就有点崩溃,她这是盼什么没什么,怕什么来什么,自那之后连续三天她都是直到深夜才能睡着,也不知道在逃避什么,胸口好像压着一块碎不了的大石,想要推开却又没力气,只能任其打压,完全失去站立的能力,只能爬着走下去了。

最后季忆干脆开始值夜班,没事的时候就坐着发呆,什么都不想,有事了就忙工作,看着别人在痛苦和死亡之间挣扎,她的生命仿佛重新有了重量。

她想,人活一世,总还是有赚的,至少如果活不下去,她还可以去死。

在这个世上,你想得到什么,就要拿你自己所拥有的等价交换,根本没有只赚不赔的方法。如果她想得到聂明宇,那她就只能在黑暗与无耻中堕落,交付自己的尊严与爱。

她不甘心,也没有决心和勇气,所以她退却了。她无法确定,如果她真的连自己都不要了,只要聂明宇,那么聂明宇会不会有一天也不要她,那到时她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季忆的状态很糟糕,院长见她这副样子,就开始回避给她工作,她虽然上着班,但做事也是别人做,她只能看着。

她倒茶,六神无主让她被热水烫到。她回家,走路时会走过家门。就算是和病人聊天,脑子里也会不由自主浮现出聂明宇的身影,他总是悄无声息地出现,让她毫无防备,不知所措。

聂明宇没有再找过她,他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就好像他从未出现过一样。她看到电视新闻说他又给和平中学捐了五十万,但却没在电视报道里看到他的正脸。

明明那里有他的位置,可是校长和记者等了半天却只等到他远远的一个道别。

季忆悄悄躲在同事们身后看着那一闪而过的熟悉身影,心情灰败不已。

她忽然想起一首诗,“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她有时候宁愿自己没遇见他,或是没有问出那个问题,可是仔细想想,又十分不舍这次心动。她觉得他和他之间,应该是“与君初相识,犹‘胜’故人归”。

“小忆!”

一个声音打断了季忆的走神,她愣愣地抬头望去,是同事:“怎么了?”

“王队长又来找你啦。”女同事暧昧地朝她眨眨眼,“你们俩是不是好上了?快跟我说实话,我好准备份子钱啊,这三天两头地往这跑,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这老出事儿呢。”

季忆僵硬地笑了笑:“你误会了,我和他连朋友都算不上,他找我只是有事。”

“一警察找你能有什么事啊?别骗我了。”女同事不相信地撇撇嘴,抄着兜跑到一边跟人八卦去了。

嘴长在人家身上,季忆也没办法,她只能尽量解释清楚,听不听就是人家的事了。

至于王明……他倒是真的总来找她。就像同事说的那样,他的意思很明显,并不是来谈公事的,他有事没事就来约她吃饭,她一开始总是拒绝,到后来被磨得受不了,也去了几次。

今天他又来了,可是季忆刚刚在电视上看到了聂明宇一闪而过的影子,哪有心情应付他?

她走到医院门口,匆匆地跟王明解释了一下今天工作忙走不开,可他就是不走。

“我都打听过了,你今天下午没班儿。”王明长得还是颇为英俊的,他虽然不穿制服,但却自带一股正气,比之那些吊儿郎当的坏警察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你就跟我走吧,你不和我一起吃饭去,回头自己肯定又不吃,我不管你怎么行?”

“又是她们告诉你的?”季忆苦着脸,正琢磨着该找个什么样的理由拒绝他,就发现不远处开过来一辆深蓝色高级轿车,一个令她念念不忘的人戴着高档墨镜驾着车,开着窗无言冷然地从医院门口旁观而过,是聂明宇。

他刚刚杀了他妻子的情人。

那对野鸳鸯也好,狗男女也好,他们窃取了他公司的机密文件,并且打算让小白脸先出国,这使从不将注意力放在这上面的他不得不开始重视这件事。

聂明宇和那个小白脸见了面,对方很英俊,他毫不吝啬地夸赞对方,对方却被吓得浑身发抖。

他笑得很和蔼,他说:“你好,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孟琳的丈夫,聂明宇。”他走近他,从风衣口袋拿出录音机,放出孟琳给情人打电话时的录音,对方一听,立马就愣住了。

聂明宇拖长音调道:“其实你们俩的事儿我早就知道了,知道我为什么不说吗?”

被绑在椅子上的小白脸茫然地看着他,一脸呆滞。

聂明宇体贴地接着说:“你不知道,我来告诉你。一个好男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要学会忍耐。”他轻轻地叹气,“你本来会很有前途的,可是你偏不。你偏偏学会了偷人家的东西。”他摘掉口罩,点了根烟,“当然,偷女人是人之常情,偷了就偷了,可你干吗带着我的文件跑啊?”

“我……”小白脸紧张地想要解释,但他在聂明宇的气场之下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聂明宇泰然自若地瞥了他一眼,神色诚恳:“女人不懂事儿,你也不懂事儿?不过也对,一个好男人,想要成事,想要赚钱,身边必须有一个出色的女人。”他弯腰,贴近他,微笑,“听说他们一天一夜没给你饭吃,你饿吗?渴吗?来,喝点水。”他从风衣口袋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送到他嘴角。

小白脸哪敢推辞?而且他一晚上没吃没喝早就渴了,挨到矿泉水就猛地喝了起来。

聂明宇嘲讽地望着他,柔声道:“别着急,慢慢喝。”他的语气越发低沉,“慢慢喝。”

他的意思很明显,他之所以下杀手,不是因为他偷了他的女人,而是因为他偷了他的文件。

“好了。”聂明宇喂完他水,将水瓶扔在地上,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好好活着。”说完,他转身离开,高声道,“张峰,把他放了吧。”

小白脸茫然地望着他的背影,然后慢慢颤抖、抽搐,口吐鲜血,闭上了眼睛。

这个时候,就算放了他,也已没有任何意义。

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第13章

聂明宇解决了那个小白脸,拿回了自己的文件后,便开车扬长而去,这才有了路过人民医院这一幕。

季忆蹙眉望着渐渐远去的车,转身进了医院,理都不理王明。

王明愣了愣,不解地追上去,季忆回头瞪他一眼:“如果不希望我以后再也不搭理你,现在就别跟着我。”说罢,再也没犹豫,一溜烟不见了人。

王明在门口站了半天,面无表情地舒了口气,开车走了。

季忆坐在办公室里,盯着电脑屏幕上聂明宇的新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和她一个办公室的同事无意间瞥到了屏幕上的信息,看着季忆的眼神变了变。

时间隔了没多久,又有人来找季忆,季忆本不想搭理,但对方却告诉她是个女的。

女的?会是谁?

季忆最终还是没忍住好奇心,她按照同事说的到了医院的后花园,看见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年轻女孩站在那低头漫步,对方听见她的脚步声抬起了头,与她四目相对之后,露出一个笑容。

不知道是不是季忆的错觉,她觉得这个女孩很面熟,不知道在哪里见过。

“你好。”女孩快步走到她面前,朝她伸出手,“你一定很好奇我是谁吧?”

季忆和她握手,麻木地扯扯嘴角,没说话。

“我在我哥手机里看到了你的照片。”女孩语出惊人,“我是聂明宇的妹妹,我叫冯蕾蕾。”

“什么?”季忆惊讶地望着女孩,“你就是他的妹妹?”

“不像吗?”冯蕾蕾眨眨眼。

“……像。”难怪觉得眼熟。

冯蕾蕾勾勾嘴角:“你比照片上好看。”

“……”能别提那张照片吗?季忆尴尬地别开了头。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我哥不和我嫂子住在一起,也不一起吃饭,还对她那么冷淡了。”冯蕾蕾自顾自道,“但是我不怪你。是我嫂子出轨在先,这事不能怨我哥。”

“你说什么?”季忆紧蹙眉头,“你说你嫂子出轨了?”

“你不知道?”冯蕾蕾挑眉,“哦,也对。我哥他自己都装作不知道这事,更不会告诉你了,要不是我无意中发现,我也永远不会知道。”她耸耸肩,“就好像如果不是我玩他手机的时候他那么紧张,我恰好翻到了你那张照片,我也永远不会知道有你的存在一样。”

“冯小姐,我必须解释一下。”季忆有些难堪,“我和聂总之间什么事都没有,那个照片它……它是个误会。我们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一切都只是个误会,她失落地垂下头。

冯蕾蕾观察着季忆的神色,眼睛里一开始的别扭慢慢消失,她其实对季忆同情又轻蔑,说不出哪个多一点,她以为季忆是那种为了财的二奶,但看起来似乎不是。

“好了,别解释了。”冯蕾蕾淡淡道,“我来不是和你说这个的,聂明宇是我哥,是我的亲哥,不管他做什么,我总是会站在他这边的。”

季忆握紧了拳,抿唇望着一棵树发呆。

冯蕾蕾接着说:“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季忆没什么情绪道:“因为你是他妹妹,你说过了。”

冯蕾蕾挠挠头:“哦对,是因为这个。”她拍拍手,叹了口气,“我和你直说吧,我和我哥感情比一般的兄妹都好,小时候我爸被打成右派的三年里,一直都是我哥带着我,我们俩什么苦都受过。捡破烂、偷东西,每天晚上只有他抱着我,我才能在冰冷的大街上睡着觉。”她如数家珍地说着,一点都不担心季忆会不会听,“无论什么时候,他总是挡在我面前,所以直到今天我都还很依赖他。他当过兵,上过越南战场,受过伤,后来又当过工人,他吃过很多苦,所以……”她看着季忆,郑重其事道,“所以如果他是真的喜欢你,不管你是否真心喜欢他,都请你不要伤害他。我希望他能幸福,不论是以什么方式。”

季忆怔怔地看着冯蕾蕾,对方的话出乎她的意料,她本以为她是来办自己的,没想到却是……

“我管不了我嫂子,她是个独立的人,也听不进我的话,并且是她先对不起我哥,而我也一样管不了你,我只是给你提建议,你也可以当做是请求吧。”冯蕾蕾自嘲地笑笑,“我最近也没少办伤他心的事。”她抬眼凝望着季忆,“但他毕竟是我哥,所以我想弥补他。他一向不会拒绝我的要求,所以他告诉我了关于你的一些信息,但是你放心,没多少,只有名字和职业。天都市就这么一家像样的医院,很容易就可以找到你。”她靠近季忆,压低声音,语气诚恳,“季小姐,如果你真的喜欢我哥,我希望你能对他好一点。他手机里没存过谁的照片,但里面有你。”

“可是他已经结婚了啊!”季忆有些痛苦地说,“我不能……这不对……不应该这样……”

冯蕾蕾这下完全明白了,为什么她哥最近的脸色比之前更冷了,周围的人更怕他了,原来源头在这里。

孟琳先出轨,还和情人搞出那档子事,但他却一直装作不知道,还不准她说出去,也不准她把孟琳当坏人,然后直到有一天,他也终于动了点心思,却碰上了一个心地善良三观正直的好姑娘,这实在让人头疼……可如果这姑娘不好,不善良,他也就看不上了,事都有利又有弊。

“我说了,我管不了那么多。”冯蕾蕾木着脸,“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我人小利微,能管得了几个?我很自私,我只要我哥过得好就够了。人都会死的,你会死我也会,既然结果已经注定了,何必在乎别人怎么看你,你又要怎么活?”

季忆和她对视,眉头紧皱,整个人都有点快要崩溃的架势,明显是脑子里思想斗争很激烈。

冯蕾蕾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膀:“你是个好人,可是你太好了。”她抱住季忆,贴在她耳边说,“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我哥只对我一个人好。他明明不是温柔的人,却为你做尽了温柔的事,你辜负他,这就对了,这就可以做了?”

季忆猛地抬头,冯蕾蕾已经离开了她身前,转身走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你是为自己活着,还是为了别人。我只是不甘心看到那么一个能说会道的人变得像现在这样笨拙。”

她是说聂明宇吗?

季忆呆滞地望着她的背影,恍惚地想,她是不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想要爱一个人,却又要对方无差别地全心全意都只在她身上,这乍一听是挺难的,可她又觉得自己值得。

她到底该怎么做?

冯蕾蕾说得很恳切,她是个女人,自然最懂得女人的想法,她成功地打动了季忆,让季忆那本就不坚实的心墙碎出无数裂纹,只差最后一击。

只是,季忆没想到这一击来得这么快。

张峰来了。

他将车停在人民医院门口,四处看了看,确定没有可疑人员之后,率领着一帮下属到了季忆的办公室。

“季小姐,这是聂总吩咐给你的。”张峰递上来一个牛皮纸袋,一旁的医生和护士早被他清场了,现在这里只有季忆,他不需要防备,“您收着吧?”

季忆盯着那纸袋,以为是钱,想要拒绝,但张峰抢先道:“不是钱,我走了你再看吧。”他放下纸袋,微笑,“我还有事,季小姐忙着,我走了。”说罢,转身离开。

季忆看着他人影消失,迅速将纸袋打开,里面一本本崭新的证件被她一一拿出来,一个人在这座城市该有的基本上这里面都齐了,而且明显全是真的。

季忆愣住了,她傻了,完全忘记了反应,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拨通了聂明宇的电话。

电话那头很快传来他依旧低沉磁性的声音,听起来却比以往都要冷淡的多:“喂。”

“是我。”季忆低下头,办公室的窗户开着,冬日的冷风灌进她的领口,她不挡不避,因为只有这样才可以让她保持清醒,“我是季忆。”

“我知道。”聂明宇平淡道,“找我有事儿?”

“……证件我收到了。”

“哦,就这事?我知道了。”他似乎要挂电话,季忆连忙道,“等等!”

聂明宇的语气有了点转变,带着些奇异的停顿:“怎么?”

季忆深吸一口气,转头望着窗外一片迷蒙的天空,咬牙道:“我不知道这是在给自己机会还是在给你机会,我……”

“你怎么,你说啊。”聂明宇声音很轻,夹杂着几分不确定。

“聂明宇。”季忆问,“你喜不喜欢我?”

聂明宇的声音消失了,他不声不响,仿佛电话那边已经没人了。

季忆也不勉强他,她咬唇道:“你不说也没关系,反正这事已经错了,我倒要看看还能错到什么地步。”

第14章

这种感觉真微妙,明明在做一件错事,却好像离正确的目标越来越近了。

季忆提心吊胆地等着聂明宇的回答,对方却一直沉默不语。

他似乎在认真考虑某件事,足足过了有将近两分钟,才对已经面如死灰的季忆说:“你什么时候到家?”

“什么?”季忆愣住了,有点不明白他干嘛问这个,“我还在医院。”她如实道。

聂明宇声调略低,轻声道:“我在你家。”

“……”

季忆迅速挂了电话,将白大褂丢到椅子上拿起外套就走,在楼道里遇见同事和她打招呼她都没理。

聂明宇现在居然在她家?他为什么会去她家?她今天下午本来是没班要回家的,但是她想着回了家也没事做所以就一直没走,没想到聂明宇居然会去找她。

她飞奔出医院,拦了辆出租车迅速往家赶,而另一边,聂明宇侧立在季忆家中,面对着窗户,手里拿着把钥匙百无聊赖地把玩着,夕阳的余晖为他消瘦却挺拔的身影打下一层朦胧的剪影,从头到脚的曲线都恰到好处,慵懒中带着一份运筹帷幄的从容与淡然。

他的“好”兄弟刘振汉从公安局长庞天岳手中拿到了第二封匿名举报信,那信上说湖畔山庄别墅区有地下赌场,而那房产正是龙腾房地产公司的产业,而地下赌场的老板也正是他。

刘振汉是头倔牛,他拥有一个警察应该拥有的任何铁公无私和大义灭亲精神,在法律面前任何恩情和养育之情都白搭,不管是什么过命的交情,不管聂家对他们家有多少帮助,不管聂明宇为了他受过多少伤甚至于丧失了生育能力,都不能阻止他维护法律的尊严。

所以,他突袭了湖畔山庄的别墅,但可惜的是当全市刑警到达那里的时候,那里哪有还有什么赌场?那里正在举办一场交谊舞会,别墅的拥有人白崇辉正等着招待他们。

虽然因此损失了一个赌场,但总算是有惊无险,聂明宇虽说一开始就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但有些事看多了,总是会觉得累,会觉得心烦。好在,最近也不全都是些坏事。

聂明宇意味深长地看着停在楼下的出租车,转身缓步走出屋子,将房门关好,装作等候在外面一般站着,不一会就看见了飞奔上来的季忆。

其实他也说不清楚蕾蕾拿着他手机摆弄的时候,他为什么要装作一副很紧张的样子,好像十分期待蕾蕾询问他那里面的东西一样。

而当他做完这一切,他就知道事情必然会朝着他希望的方向发展,所以他让张峰送去了一早就准备好了供刑警队那个多事的王明去查的证件,并且等候在此,准备验收自己的成果。

季忆很快就跑了上来,聂明宇单薄略显消瘦充满了书卷气的身姿映入她眼帘,他站在门边,双手戴着黑色的皮手套,金丝眼镜遮着他细长的眸子,他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你怎么来了?”季忆几步走到他身边,垂头将房门打开,聂明宇不动声色地跟在她身后走进去,看她忙着给他端茶倒水,情绪一直都非常沉着内敛。

季忆倒了两杯水,递给聂明宇一杯,对方接过去,但放下了,没喝。

季忆看他脸色没什么变化,舒了口气:“天这么冷,等急了吧?”

聂明宇不在意道:“不冷。”

“我坐出租车回来都觉得冷,你等在门口半天怎么会不冷?”

聂明宇仰靠在沙发上,微闭上眼:“给你买辆车?”

“……”季忆顿时沉默,聂明宇这话让她感到非常不舒服。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聂明宇半眯着眸子侧头望向她,轻笑一声别开头,开始脱风衣。

季忆被他这动作吓到了,之前在他办公室的情景不自觉浮现在脑海中,她微微屏息,想说什么,但却很快发现聂明宇只是摘了手套脱掉了风衣,走进她的卧室躺到了床上。

他轻扯过被子仰躺着,修长白皙的手搭在眼睛上,眉头微锁:“累了,睡会。”

季忆叹了口气,走到床边蹲下/身帮他脱掉皮鞋,聂明宇稍稍挪开手臂,垂眼看着她的动作,在她做完一切站起来时,复又遮住了双眼。

季忆帮聂明宇盖好被子,拉上窗帘,静静伫立了一会,转身走出房间关好了门。

她看看手表,已经下午五点多了,冬天黑得早,外面现在已经是夜晚了,聂明宇这一觉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他吃饭了没有?

虽然心里有很多话想对他说,但她还是收拾了一下出了门,到附近的菜市场买了点菜和米,以及常用的调料,准备给聂明宇做点热乎乎的饭菜,毕竟她总不能让他跟着自己一起吃泡面。

季忆买好了东西回来时,屋子里与她离开时一个样,一点都没变,看样子聂明宇还在睡觉。

的确,他也去不了别处,他那辆深蓝色的福特汽车还停在楼下角落的yīn影中,虽不起眼,但特意观察的话还是可以看见。

他是个非常低调的人,她见过张峰,张峰身为龙腾集团的总经理,开的是豪华的奔驰,出门总是身后跟着十来个小弟,这无可厚非。倒是聂明宇,他明明是董事长,是最大的头,却和他们完全不同。他不喜张扬,作风异常低调,不论是在什么方面。就算捐款也不亲自露面。

他这种内敛睿智、习惯将一切压在心上按部就班地达成,却从不说出来的性格,真的是让她又爱又恨。

季忆做好饭菜的时候,时针刚好指在七上,她洗了洗手,推开了卧室的门,聂明宇依旧躺在她的床上,黑色的衬衫领口敞着,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眼镜被他难得摘下来放到了一边,她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细长的眸子闭起来后那少了尖锐之后的柔和。

他的手机也放在床头柜上,和眼镜放在一起,季忆忽然想到了那张照片。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头,拿起他的手机,想要翻出照片删掉,但她刚翻开手机盖,聂明宇就睁开了眼。

他抬抬手,示意她不要讲话,他从床上坐起来,穿上鞋,双臂支在腿上,捂着脸沉默了一会,起身拿过她手里的手机,揣进裤子口袋走向了客厅。

第15章

……他不会误会什么吧?她只是想删掉那张照片而已,他该不会以为她有别的企图吧?

季忆有点担忧地跟出去,却看到他已经坐在椅子上开吃了。

还真是没把自己当外人啊,季忆嘴角抽了一下。

“你不吃?”聂明宇一边吃,一边抽空问她。

季忆坐到他对面的位置上,动了动筷子,却没吃几口。

聂明宇也不管她,自顾自地吃了一碗米饭,这才放下碗筷说:“很好吃。”他起身,往卧室走,“现在谈谈你想说的事儿吧。”

原来他看出她的心不在焉了么,这样也好,总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下去。

季忆再次跟着他走进卧室,聂明宇回到床边坐下,轻揉着腹部,似不经意地问:“外面天气不太好吧?”

季忆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漫声道:“下午的时候有点yīn天,可能要下雪吧。”她坐到他身边,“怎么了?哪不舒服?”

聂明宇摇摇头,拉过被子盖在腹部,他的确是伤口有些隐隐发疼,但还不打算让她知道。他对待一切事情都有不同的方法,比如说对她,他便不强取。因为那样得到的只是恐惧和被迫,没有用的,他要么不要,要就要她心甘情愿地把心给他。

季忆看着聂明宇满脸yīn郁的样子,本来想说的话忽然不想说了,干脆也学着他的样子沉默了。

聂明宇颇为愉悦地看她难得使性子,抬手轻抚过她浓密黑亮的长发,她侧过身体注视着他,他淡淡道:“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想说什么趁早说吧,嗯?”

季忆明亮的眸子里倒映着他的身影,她似乎有些尴尬地别开了头,他可以看到她如玉般白皙精致的漂亮耳垂,那上面穿了孔,却没有戴耳环,他情不自禁地捏了捏,惹来季忆一阵抗拒。

“好好好,我不碰。”他收回手,靠到床头,“今晚我在这,不走了行么?”

季忆最终还是看向了他,她思索了一下,道:“你不回家没关系?”

聂明宇不知何意地笑了起来,他笑得很开心,笑了一会之后那笑便如来时那般突然停住了。

他意味深长地沉声道:“跟你分享一件事,我老婆她怀孕了。”他倾身靠近她,目睹着她脸上闪过震惊、伤感、痛苦等复杂的情绪,漫声道,“可是啊,那孩子太可怜,还没出生,就没了爹。”

季忆闻言猛地顿住:“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老婆的孩子难道父亲不该是他吗?为什么他说孩子还没出生就没了爹?

“你说呢?”聂明宇不答反问。

季忆忽然想起蕾蕾来的时候说的话,她说是她嫂子先出轨的,所以她不怪她哥哥,那么难道说……聂明宇的老婆,不但出轨了,甚至还怀了情人的孩子?!

季忆脸上yīn晴不定,这种纠结郁闷的事情她还是第一次接触,一时间有些不能消化。

她不能理解,为什么聂明宇这样的男人会任他的老婆出轨甚至怀孕,能解释这件事的原因很少,如果不是他太爱他老婆,那就是他有问题。蕾蕾说他对他老婆很冷淡,不住在一起也不一起吃饭,那就不可能是太爱他老婆,难不成是……他有问题?!

季忆诧异地望向聂明宇,踌躇半天,问道:“你打算把那个孩子怎么办?”

聂明宇轻笑:“怎么办?当然是生下来啦。”

“生下来?可那不是……”那不是你的孩子啊!季忆的后半句话虽然没说出来,但那已经写在她脸上了。

聂明宇淡然而又轻蔑地解释道:“传宗接代嘛!”

季忆完全搞不懂聂明宇了,她也不想再跟他打哑谜了,直接道:“你能接受别人的孩子做你的继承人?”

聂明宇不慌不忙地点头:“能。”

“为什么?!”季忆情不自禁提高音量,她原以为她很了解聂明宇,可现在才发现她所知道的根本不及他的万分之一。

聂明宇凝视着季忆,沉吟了片刻,低声道:“因为,我不能生育。”

“哈?!”季忆一下子站了起来,愕然已经不足以形容她的表情了。

聂明宇早就料到了她会是这种反应,他双手撑在身后支在床上,轻飘飘的眼神跟随着她:“我曾经在战场上为了救人腹部中枪,不但不能生育,而且还不举。现在你知道了,你有什么想法?”他摆正她故意撇开的脸庞,“难不成你能帮我做出更好的决定来?”

“……”

“说话啊,别拘着。”他拍拍她白嫩的脸蛋。

季忆懊恼地拉下他的手,根本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最后只能无力地扑进了他怀里,将他压倒在柔软的床上,被子里满满的都是属于她和他的味道。

“瞧你,怎么了这是?”聂明宇拍拍她的肩,她缩在他劲窝一动不动,有凉凉的东西落在他颈间,他按按额角,颇为自嘲道,“我这不是还活着呢,你哭什么,不用提前替我奔丧。”

“你那能叫活着吗?!”季忆红着眼睛从他怀里抬起头,怒视着他,“你那只能叫没死!”

如果说她心里还有一点点是愧对于聂明宇妻子的,那就是她毕竟是他的妻子,他不能生育无法满足她,对她冷淡冷漠冷情,她寂寞出轨寻求别人的慰藉他也有部分责任。但现在她连孩子都怀上了,而聂明宇居然还打算让她生下情人的孩子……这简直是……

“贵圈太乱了。”季忆喃喃着,忽然想起一个问题,“等等,你刚才说,那孩子没了爹……这什么意思?”

聂明宇和颜悦色地说:“没什么,那小伙子被我吓跑了,跑到去国外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除非我死,否则这辈子我也见不到他了,那孩子可不就是没了爹?”

季忆意味不明地看着他,虽感觉这话似乎哪里不对,但也无从反驳,只好就这么算了。

不过,有件事迫在眉睫。

季忆从床上下来,一路往外跑:“你等我一会,我去找点东西!”

聂明宇看着她的背影,脸色忽然变得很严峻。他起身走到窗边,缓缓拉开窗帘,望着楼下流光溢彩的街道,静静地伫立着。

有些话他想说,但又不想说,因为他一方面觉得她能懂,更怕的却是她不懂。

他轻轻揉了揉腹部,那里一yīn天下雨就会隐隐发疼,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你连身为男人的尊严都没有了,就算得到一切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不妄想季忆可以忍受长久的寂寞永远深爱着他,只要她懂他就够了。

其实他也不是很在意她到底懂不懂他,只要是他所认可的人能永远陪着他就好了,那样他总不至于到最后失败到连个能说“现在只有你陪着我”的人都没有了。

但仔细想来,他似乎也并不强求她时刻陪在他身边,只要她永远别离开他,那也就够了。

第16章

季忆从卧室出来就去了卫生间,她将自己反锁在里面,打开手镯进入了随身空间。

她扫了一眼成熟的农作物,懒得去收了,看看自己的等级,这阵子一直没升,仍然保持在三十几级,要拿到心肝宝贝开心果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个认知让季忆不情不愿地背起了镰刀,将种在地里的农作物全都收了,拿了经验升了一级后走到了茅草屋门边查看菜单。

她努力搜寻着关于不举或者不育之类的作物,忍受着那些无法直视的名字荼毒,最终停在了五十七级农作物上……

呵呵,就知道这是个掉节操的地方——我爱一条柴?那是什么?那不是天下第一yín/药吗!拿这种东西给聂明宇吃真的没关系吗?!

季忆头疼地抚额,思索再三,还是把它收藏了起来,准备等送走了聂明宇好好练练级,升到57之后种一棵给他吃……虽然它看上去非常不靠谱,但那功效上的确写着专治不育不举等各种男性同胞难以启齿的疾病。

搞定一切之后,季忆又种上了新的农作物,便赶紧从空间里出来了。

空间里的时间是静止的,所以她不能出来以后马上就回去,她得在洗手间呆一会,否则以聂明宇的性格,肯定会怀疑的。

他实在太聪明了。他的品味、思想、深度以及博学和行动力度都让她完全不敢轻视。

季忆蹲在马桶上看着表,想要等五分钟之后再出去,但她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微弱的咳嗽声,紧接着脚步声响起,咳嗽声加大了。

怎么回事?

季忆连忙开门从洗手间出去,正看见聂明宇白着脸从沙发上的风衣口袋里拿出一瓶喷雾,朝口中喷了几下,脸色yīn沉地弯着腰。

季忆是干嘛的?她是医生!医生对什么最敏感?疾病和药物。

“我之前以为你只是咽炎或者支气管炎,没想到你居然是哮喘。”季忆站在聂明宇身边,盯着他手里的哮喘喷雾,抿唇道,“你没吃我给你的药。”

聂明宇侧首看了看她,仍有些微喘,所以他干脆以此为由名正言顺地沉默是金了。

季忆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转身到厨房去拿热水壶,给他倒了杯水端了出来,路过卧室门口时,她看到卧室的窗户打开着,冷风吹动着窗帘。

明知道自己有哮喘还开窗户,他是想死呢还是不想活了?

季忆把水递给坐在沙发上的聂明宇,一声不吭地盯着茶几上的茶壶发呆。

聂明宇摩挲着热热的杯壁,眼睛微闭地坐着道:“我不是不相信你。”他解释,但毫无说服力。

季忆根本不信:“哦,那你是太相信我了所以不吃了?”

“如果这病能治好,我早就治好了。”聂明宇睁开眼看着她,锐利的眼神透过镜片悄无声息地落在她身上,直让她觉得脊背冒凉风。

“你把药放哪了?”季忆面无表情地问。

聂明宇起身,只穿着单薄的衬衫便往门口走,他打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季忆愣了两秒,迅速拿起风衣追了上去:“你干嘛去?!”

聂明宇朗声道:“药在车上。”

今天晚上很冷,天气非常差,有要下雪的迹象,聂明宇只穿着一件衬衫走在冷风和黑暗之中,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季忆勉强搜寻着他单薄的身影,一路小跑追上他,将风衣披在了他肩上。

“你要下来也穿上衣服啊,本来身体就不好,你就不能爱惜一点自己吗?!”季忆有些忍无可忍地吼道。

聂明宇微微讶异地回眸看着她,她站在黑暗中,路灯微弱的光芒洒在她清新如水的脸庞上,她身上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古典美。她虽然在生气,但看上去一点都不冷,反而十分楚楚可怜。那是一种糅杂着温柔与无邪的纯净,你望进她眼睛里,你望不到底,你只想抱着她。

季忆见聂明宇居然也会发呆,不由忘记了生气,赶忙趁机替他拉好了风衣,在他下意识的配合下给他系好了扣子。

聂明宇忽然说:“你对我很诚恳。”

诚恳,这是个微妙的词。他没有说她对他很好,他说她对他很诚恳,他很明确地告诉了她,他欣赏她的诚实与恳切,欣赏她不惺惺作态,欣赏她光明磊落努力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季忆有些无奈地浅浅一笑:“我对你诚恳,那是因为你也对我诚恳。”

人们都说世事无常,但爱情才是最无常的。

爱情一旦来了,连道德人伦都要沦为灰烬,可它一旦要走,连生死性命都留不住。

聂明宇被黑暗掩饰下的神情有些yīn郁,他一声不吭地转身跨上了福特轿车的后座便不再下来。

一直在外面等着他拿了药就回去的季忆有些疑惑,她从另一边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找不到了吗?”她疑惑地问。

聂明宇端坐在她旁边,显然不是找不到,而是根本没找。

季忆神情变了几变,心如火灼地没了声。

良久,聂明宇像是沉默够了,才漫声道:“药在你座位下面的格子里。”

季忆低头,纤细的手在车座下面摸了摸,果然摸到一个暗格。

在车里装暗格?聂明宇还真是个让人难以理解的人。

季忆将暗格打开,从里面摸出了她装药的小盒子,暗格里好像还有其他东西,但那已经不属于她可以触碰的范围了,她明智地收回了手。

聂明宇若有所思地看着季忆将盒子打开,取出里面的小瓷瓶,那瓷瓶没多大,很小,也就小手指那么长,里面装着半瓶半透明的液体,泛着浅浅的褐色。

“其实你就是不相信我能治好你的病。”季忆拧开瓶盖,瞥了一眼聂明宇,“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我不但可以治好你的哮喘,我还可以治好你的隐疾。”说罢,她将药水一口饮尽,在聂明宇微讶的目光下横跨着坐到他腿上,双手捧着他的脸,吻住他的唇将口中的药水渡给了他。

聂明宇一双漂亮的凤眸睁得大大的,一瞬不瞬地盯着季忆近在咫尺的脸,她的皮肤非常好,几乎找不到任何瑕疵,长长的睫毛小扇子般摩挲过他的两颊,挠得人心里痒痒的。

因为被喂药的人很配合,所以季忆很快就达到了目的,她撤回身子,坐在他腿上笑眯眯地望着他,唇瓣被不知是药水还是什么的东西润泽得红艳艳的,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泛着风情而得意的笑意,好像在对他说“来啊,快活啊,反正有大把时光”……

痒。

“你现在可以扔掉哮喘喷雾了。”季忆抬手抹抹嘴角,“顺便考虑一下,等我治好了你那个病,你要怎么处理那个孩子。”

她其实想提一下他老婆的事,但是……季忆落寞地垂下头,趴到聂明宇肩头,不吭声了。

聂明宇闻着她发间淡淡的茉莉花香,一直垂着的双手慢慢抚上她纤细的腰身,他用开玩笑的语气说:“想着别人的老公,夜里很难睡得着的。”

季忆没动,但她的手却挪到了聂明宇心口的位置,轻轻按着,窝在他颈间闷声道:“这儿是个伤心地。”

聂明宇眨眨眼,终究是张开双臂环住了她,她的长发柔软地流过他的指缝,他又听到她说:“我有一把刀,它可以令我安全无虞,但我输给了你,我把它给了你,你不要用它指着我。”

季忆撑开和他之间的距离,眼眶有些泛红,她强忍着那股悲哀到想哭的情绪,鼻音很重道:“我不做你的情人,我不想对不起任何人,我……”她说到这已经说不下去了,再说下去她肯定会哭出来,但她还是逼自己忍着,说完了她的话,“我值得。”她说得异常坚定。

聂明宇静静地看着她,饶是勘破一切世事的他也无法不为季忆的诚意与真挚动容,他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向除了蕾蕾之外的第二个女人妥协了,但他今天知道了,以后他的生命中除了蕾蕾之外,多了一个季忆。

“我愿意输。”聂明宇将季忆抱在怀里,沉声道,“如果你想赢。”

这是一个承诺。他虽然没有说出“我爱你”这种动听的情话,也没有明确地给出“我会离婚娶你”这种承诺,但他一向不是一个喜欢表达自己感情的人,他对人对事从来都淡淡的,他真正的喜恶一直隐藏得很深,这句话已经是他可以给出的最直白的诺言。

真正会将承诺付诸实践的人,从来都不会讲承诺挂在嘴边。

季忆破涕为笑,摆正脸色说:“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不能反悔。”

聂明宇不置可否。

“好了,现在该做正事了。”季忆从聂明宇身上下来,看上去要回楼上去。

聂明宇纹丝不动,比起明亮的灯光下,他觉得在黑暗的车里说话更自在:“季医生要去做什么正事?”

季忆回眸看着他:“上楼去,我要看看你小腹上的枪伤。”

聂明宇闻言一窒,仿佛泰山压顶不变色的淡定面具出现了裂缝。

“你要是觉得不自在。”季忆回到他身边,半蹲在他膝边认真道,“在这也可以。”她从口袋拿出手机,“我视力好,用手机照着看看也行。”

“……不用了。”良久,聂明宇淡淡地拒绝,有些不自然地别开头看向了车窗外。

季忆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干脆不再征求他的意见,怎么替他系的风衣扣子便怎么解开了:“我是医生,你不要胡思乱想,你要是实在觉得不舒服,就把我当成你母亲吧。”

“我母亲不会对我做这种事。”聂明宇欲制止她,但她执拗地拍开了他的手,他难得有点无奈道,“季忆……”

“嘘。”季忆不看他,手指摩挲着他的腰带,只听“咔哒”一声,环扣被打开了,“我得看看,才能对症下药。”

第17章

配合国家严打 本章已河蟹

他只是从来不说。

这是让人悲喜交加的一天。

聂明宇一天不脱离已婚的身份,季忆就一天没办法从罪恶感中脱离出来,他需要处理他的公事,而她也需要去医院上班,他们不可能二十四小时黏在一起,聂明宇也不是能接受这种腻味感情的男人,而她也对时时刻刻面对着他这件事无力招架。

季忆在医院上班的时候便全身心地投入到了种地的活动当中,在镯子里耗了足足将近一天的时间才升到五十级,可是她已经累得半死了,只好种了五十级的作物后先出来休息一会。

她看看表,外面的时间还是她进去之前的九点多,一分不差,这真是个好用的东西,感谢老天爷把它赐给她,不然的话,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在这个异世生活,又该怎么面对聂明宇的难题。

她当然不介意他不举,但她觉得她绝对无法长期忍受做他的情人,无论他的妻子有多不堪。

季忆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盯着桌子上的文件发呆,手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王明的名字写在上面,有点碍眼。

季忆想直接按掉,但这么久以来王明对她真的还不错,人家也并没得罪她,她这么做实在不太礼貌。

最终,季忆还是接了电话,反正她现在也没什么事,就看看他找她干什么吧。

“喂?”季忆轻声道,“王队长,你找我?”

王明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压抑的喜悦:“嗯,我正准备去出任务。”

“那你给我打电话干什么呀?”季忆皱起眉。

“你之前不是一直不相信龙腾的事吗?”王明耿直道,“我跟你说啊,阿强的案子有眉目了。昨天我装成管道工去龙腾地下停车场查了查,他们果然少了一个司机,我跟那里的管理员套了套近乎,那个管理员上钩了,我正打算再去一趟,这次就问问他关于那个司机的详细问题。”

季忆闻言整个人都精神了,她强压着想要替聂明宇辩解的情绪,咬唇道:“是吗?这么说曾阿强的死真的和龙腾集团有关?”

“当然!”王明的语气异常确定,“当时我和阿强约好了在海边见面,就是要说龙腾走私的案子,怎么那么巧他就被撞了?那辆白色的吉普车,我怀疑就是龙腾集团的车。”

“可……”季忆握紧拳,“他们……没理由那么做吧,走私,为了什么呢……而且他们这么干有点太傻了吧,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你是他们干的吗?”

“为了保命呗!他们别无选择!”王明压低声音,“小忆,我问你,人到底该怎么活?现在社会里有良知的人为什么那么落魄,那么任人宰割?那些无耻贪婪的恶人为什么可以身居高位享受着高等物质,手握决定别人命运的权力?这到底是谁的错?是我从小受到的教育错了,还是这个社会错了?”

这到底是谁的错?

反正不是聂明宇的错!!!

她不信。

王明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想相信。

“我知道了。”季忆故作镇定道,“你快去查吧,早点破了案,大家就都开心了。”

王明见她终于不反驳他了,很高兴地说:“嗯,我正在开车,就快到了,你上班吧,我晚上再给你汇报结果。”

季忆麻木道:“希望是个好消息。”

“一定会的。”

季忆没有笑意地笑了笑,挂断他的电话随即拨给了聂明宇。

聂明宇没有很快接电话,响了很久才听到他说:“你好。”

你好?他应该存着她的号才对,这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应该是在家里吧。

“说话不方便?”她问道。

“嗯。”似乎有椅子拉动的声音,“什么事儿?我现在在家,和蕾蕾还有家人吃饭。”

“哦。”季忆莫名松了口气,“没什么大事,只是我刚才接了电话,是王明。”

“他?”聂明宇语气略紧,“他找你做什么?”

季忆几乎没有犹豫地将王明告诉她的事全都告诉了聂明宇,语速轻且快,听不出情绪。

聂明宇坐在聂家的沙发上,瞥了一眼餐桌边吃饭的蕾蕾、父母以及妻子孟琳,在孟琳若有所思的目光下淡淡地说:“我中午去找你,这件事我知道了,你别多想。”

季忆“嗯”了一声,说:“你忙的话就不用来了,我一点都不想听你解释。”

聂明宇倏地眯眼,蕾蕾无意间瞥见他如此yīn沉的脸色,夹菜的筷子一顿,菜全掉在了桌上。

而电话另一边的季忆完全看不见聂明宇的脸色,所以她一点都不怕,甚至还重复了一遍后半句话,但在那之后又加了一句:“聂明宇,我一点都不想听你解释,我相信你。”

第18章

聂明宇缓缓从沙发上站起来,举着手机柔声说:“我马上到。”说完,他挂了电话走到餐桌边,拍了拍蕾蕾的肩膀,对一桌子的人淡淡道,“公司有点事,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

聂父聂母早就习惯了儿子如此,聂母或许还有些不舍,聂父则完全没有。孟琳坐在蕾蕾旁边,见聂明宇推门而出,倏地放下碗筷跟了出去:“爸妈你们先吃,我去和明宇说点事。”

蕾蕾蹙眉望着嫂子的背影,饭菜吃到嘴里,却没有任何味道。

聂明宇跨上深蓝色的福特轿车,孟琳一路小跑追到他车窗边,他打开车窗,斜睨着她无声询问。

“明宇……咱们好好谈谈行吗?”孟琳观察着他的表情,局促不安道。

聂明宇淡淡一笑:“我们谈得够多了,咱们唯一没探讨的可能就是爱人和敌人、感情和yīn谋的问题了。”

孟琳的脸变得苍白起来,她垂下头嗫喏着:“明宇,请你相信我,我永远都是你的妻子……”

“是啊,我是你丈夫,难得你还知道这件事。”聂明宇神色陡变,语调如冰,“如果没有这个家庭,你可能还在轧花厂里弹棉花,你还害怕什么?你担心这个家庭的倾倒还是怕到时候没了揭发我的证据立功?”他轻声笑起来,“所有人都以为掌握了我的秘密,以为那些是我最软弱的要害,可其实,孟琳,你才是最大的受益者,因为五年前你还一文不名。”他发动车子,“孟琳,应该是我提防着你,而不是你提防着我,许多人都希望我们好好过,我之前也希望我们好好过,可你既然不明白,那就算了。”

“什么!?”孟琳震惊地看着聂明宇,满脸难以置信。

聂明宇弯腰从副驾驶前面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递给车窗外的她:“这上面把你能得到的东西写得很清楚,你看完了签好再给我。”

孟琳盯着那纸袋,仿佛已经知道了里面是什么,使劲摇头,抗拒道:“聂明宇,你要干什么,你说好吗,我求求你了,这么多年了,我真的受不了!”

聂明宇柔声道:“我没有要做什么呀,你应该镇静些,这里面有你最想要的那个工程。”

“可是……”孟琳听到这句话,不由自主接过了纸袋,“你……”

“本来这件事我不好跟爸爸说,不过我会替你办好的。”

“明宇……”孟琳一脸感动,“对不起……我心里一直不舒服,是我对不起你,我想把孩子做了,你知道的,这是不正常的……”

“你怀孕的时候想过他正常吗?”聂明宇打断她的话,森然道,“孩子的爹刚死,你就要做了他,如果你真的这么做了,你对不起的就不止是我一个人了。”略顿,他又勾起嘴角,“不过这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决定就好,但绝对不要让爸妈知道你怀孕的事。对了,忘了告诉你,这里面除了你要的那个工程,还有离婚协议书,记得签好,我会让张峰来拿。”说完,他关上车窗扬长而去,任由孟琳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他车子远去的背影。

如果没有季忆,聂明宇一定会让孟琳留下这个孩子,因为只有这样才可以解决家里人对他的要求与怀疑,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换做以前,今天孟琳就不会这么低三下四,她反而会理直气壮地跟他要求,让他帮她拿到那个工程,而他的好处就是可以得到他想要的孩子。

一个跟情人生下来的孩子,居然还可以换来正牌丈夫这里的好处,这很可笑不是吗?

现在状况不同了,孟琳心里也有数,她其实猜到了聂明宇不行,否则结婚五年以来他们也不会相敬如冰,不一起住甚至不一起吃饭,可她没想到他居然会要求和她离婚。

不行,她不能就这么和他离婚,虽然她可以得到那个工程,但一个女人,因为寂寞而有了情人,意外怀了孩子,他聂明宇就没有责任了吗?那么她想利用这个孩子去向聂家获取一些利益也是理所应当的吧?聂家的家业何止这么一个工程,离婚可以,但这样绝对不行,更何况……孟琳虽然惧怕被聂明宇的犯罪行为连累,惧怕有朝一日也像其他人那样被他灭口,但不论如何,她出轨、她怀上了情人的孩子、情人被聂明宇杀掉,这些事她统统其实只是惧怕和慌张,她心里一直都爱着聂明宇,只是他这么多年的冷漠疏离逼得她情不自禁而已,她不想离婚,她必须想办法挽回她的婚姻!如果她真的和聂明宇离了婚,那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孟琳如梦初醒般迅速回到了家里,看着已经吃完了准备收拾碗筷的聂父聂父,整理表情,拘谨地凑上去,轻声道:“爸爸妈妈,我有件事想告诉你们……”

聂大海拿着报纸,正准备去书房,听她这么说止住了脚步:“什么事?”

聂母也望向了她,脸上带着疑惑的表情。

孟琳的双手紧张地握在一起,虽然聂明宇警告过她不准将这件事告诉聂父聂母,但为了挽回她的婚姻,她只能这么做。她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她必须寻找同盟。

“爸爸妈妈,我……我怀孕了。”孟琳微垂着头,“不过医生说胎儿不是很稳,可能随时会流产,必须小心点……”

聂大海一脸喜色:“那这也是大喜事啊!”他放下报纸,惊喜地对聂母道,“快,这事明宇知道了吗,他干什么去了啊,赶紧把他给我叫回来!”

聂母忙点头,对孟琳道:“孟琳啊,你快去坐着,小心楼梯,我去给明宇打电话,让他办完事赶紧回来,咱们一家人一起好好吃个饭。”

蕾蕾若有所思地皱着眉,眼神复杂地盯着孟琳怀里抱着的纸袋,漫声道:“刚吃完饭就张罗着吃饭啊,我哥他估计还没到公司呢,开车别给他打电话,不安全。”

聂母动作一顿,想想也是,便应下了。

孟琳不敢看蕾蕾,她一声不吭地坐到了沙发上,捂着肚子静静地沉默着。

蕾蕾慢慢走到她身边,蹲下/身望着她:“嫂子,你真怀孕了啊?”

孟琳眼神闪烁地点头:“是的。”

“多久了?”

“……医生说,有一个月了。”

“哦,在哪个医院看的啊?”

“人民医院。”孟琳吸了口气,“蕾蕾,我有点累,我先去去楼上歇会。”

蕾蕾站起来,望着她紧张的背影,负手道:“好,你去吧,小心点。”

而与此同时,聂明宇独自驾车驶向人民医院,神色悠闲地凝视着前方,车里放着一张季忆买给他的cd,是范晓萱的《我要我们在一起》,去年十月份发行的一张专辑。

这首歌太娇了,对于一向只听交响乐和老歌的他来说有点新潮,他头一回发现自己比季忆大了好多,她还是个女孩,而他已经即将迎来不惑之年。

大概也是因为这样,在她身边他才总是感觉到充满朝气,满满的都是正能量。

聂明宇到达人民医院门口时,季忆已经等在那里了,他远远就看见了她纤细高挑的身影,她戴着一顶黑色圆边帽,及腰的黑发柔顺地垂在肩后,黑色的呢子大衣将她窈窕的身姿衬得一览无余,平底的半靴俏皮地踢着台阶,看上去已经等了很久了。

福特轿车缓缓停在季忆面前,季忆倏地抬头,惊喜地看着车窗后聂明宇带着笑意的脸,二话不说便钻入了副驾驶,强忍着想要抱抱他的欲望,等车子离开了医院的视线,才矜持地偷偷瞥了他一眼。

聂明宇不动声色地装作什么都没发现,就好像她将警方的重要消息告诉他,而完全没怀疑过他其实真的犯了罪一样真诚。他在来的路上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今天下午王明在龙腾集团的地下停车场将再也看不见那个管理员。

“我有东西给你。”季忆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包里拿出一个和上次哮喘药差不多的瓶子,放到他视线可见的地方,认真道,“这次你一定要吃知道吗?吃完了感觉一下,看看有没有效果。”

“这是什么?”正在开车的聂明宇皱起了眉,他大概猜到了是什么,但他更想听她说出来。

“是治病的药。”季忆轻声说,“是祖传的,我也说不好它管不管用,你相信我的话就试试,有希望总是好的,对吧?”

聂明宇清浅一笑,完全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明显不信这药水真的可以治好他的隐疾。

季忆慢慢沉下脸:“你还要我像上次那样喂你吗?”

聂明宇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一晚的情形,心中莫名有些悸动,他沉默了一会,说:“我会吃,放那吧。”

季忆见他不像是骗她的样子,便安下心将药放到了副驾驶的抽屉里。

聂明宇正想说什么,手机忽然响了,他在等红灯的间隙拿出来一看,微蹙着眉按了接听键:“喂,妈。”

季忆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打扰他接电话。

聂明宇也不知听他妈妈说了什么,脸色陡变,她自从认识他以来从未见过他那么yīn沉的表情,那双素来迷人深邃的凤眸里翻涌着太过浓烈的黑暗,让人窒息。

须臾,聂明宇挂了电话,将车子直接调头往回走:“我先送你回去,家里有点事,我要马上回去一趟。”

季忆不敢耽误他的事,连连点头:“你别着急,开车小心点,不管是什么事情,总能解决的。”

聂明宇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第19章

这一别,季忆便直到傍晚都没有再见到聂明宇,她看着时间,快到下班的点了,他的事不知道解决了没有?

她拉开窗帘,天都市yīn沉的天空乌云密布,干燥温吞中略带寒风的气温给这座城市带来了一场强烈的雨夹雪,他的伤口不知道有没有疼?那药他吃了吗?

季忆正琢磨着是直接坐出租车回去,还是等雨雪停下再回去,交班的同事忽然告诉她,上次找过她的那个女孩又来了。

女孩?……是蕾蕾?

季忆跟同事道了谢,换了外套急忙赶到导诊台,果然看见冯蕾蕾正低头站在那。

她似乎对外界有着一股抗拒,在陌生的地方总是低着头,虽然年龄正是最美好的时候,但气质却异常沉默冷清。

季忆走到她面前,轻声喊她:“冯小姐,你找我?”

蕾蕾抬头看着季忆,神色意味不明:“你叫我蕾蕾就好了。”

“好……蕾蕾。”季忆顺从地改口,“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天气很不好,什么事这么急?”

蕾蕾转身:“这儿说话不方便,边走边说吧。”

季忆自然不会拒绝,她来找自己必然是因为聂明宇的事,想起中午时聂明宇那么急着走了,该不会是家里出了什么大事吧?

蕾蕾看着季忆一脸的担忧,使劲抿了抿唇,有些不忍道:“你知道了吗,我嫂子怀孕了。”

“……”季忆被这话惊得一愣,并非是因为知道孟琳怀孕,这件事她早就知道了,她之所以惊讶,是因为蕾蕾居然也知道孟琳怀孕了。

蕾蕾是聂明宇最疼爱的妹妹,是他的家人,她知道了这件事,是不是代表着他的父母也知道了?

果然,蕾蕾接下来便说:“我爸妈也都知道了,所以我哥中午才被叫回了家。”

“……那,是他让你来找我的?”季忆僵硬地问。

蕾蕾一步步下台阶,摇头:“不是,是我自己要来的。”

“你想和我说什么?”季忆看向她。

蕾蕾与她四目相对,叹了口气:“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想嘱咐你一下,既然我嫂子已经怀孕了,那就最好不要让她太激动,中午我哥出去的时候做得太明显了,我嫂子好像有点察觉,你们稍微收敛一点。虽然一开始是她先不对的,但既然她怀了聂家的骨肉,之前那些事,我也不想再提。”

…………

季忆怔怔地看着她,对这话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迟钝地明白,原来聂家一家都以为孟琳怀的是聂明宇的孩子,他们都不知道那个孩子其实是孟琳包养的小白脸的……

“这事,你哥知道了吗……”季忆茫然地问,“我是指,你们知道了你……嫂子,怀孕这件事。”

蕾蕾点头:“知道了啊,那不是他中午出去没多久就被叫回去了吗?就是去商量这件事的,我爸妈早就想让他们要个孩子了,现在终于有了,大家都很开心。”

大家都很开心。

大家都很开心……

聂明宇也很开心么?所以说他最终还是决定留下这个孩子?那他为什么还要跟她说会让她赢那种话?他难道不知道这很容易让人误解为他……愿意给她解脱么?

他现在这么做,是吃定她就算他不离婚,她也不会离开他吗?

季忆忽然觉得头很晕,她扶住墙勉强站着,逼自己勾起嘴角微笑:“我知道了。”她小声说,“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打扰你哥哥和你的嫂子的。”她看向蕾蕾,“谢谢你特意来告诉我这些,我知道你是为了大家好,你是个好妹妹,也是个好女儿。”

蕾蕾眼神复杂地看着季忆,叹了口气:“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哥的脾气我了解,你们只要别让我嫂子因为这事伤了孩子,那就都没问题。我送你回家?”

季忆忙摇头:“不用了!”她匆忙地朝她鞠了一躬,“我自己回去就好了,谢谢你,谢谢,我走了。”她语无伦次地说完,转身冲出了医院大门,直接冲到了雨雪之中,大理石的台阶被雨雪润泽的十分湿滑,她一不留神直接从台阶上摔了下去,吸引了周围不少人的目光。

季忆压低帽檐,强忍着疼痛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抄兜在雨雪中快速奔跑着,糟糕的天气已经使天都市早早陷入了黑暗,蕾蕾站在医院门口,望着季忆狼狈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

她拿出手机,不停地摆弄着,不知道要不要给她哥打个电话,季忆的状态真的让人很担心。

这边蕾蕾还在犹豫,那边季忆却已经拨通了聂明宇的电话。

她打了一次,他没接,她再打第二次,他还是没接,在她打第三次的时候,他终于接了。

“聂明宇……”季忆不等他开口就喊出了他的名字,对方沉着冷静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富有磁性,“是我,怎么了,有事?”

“没事……”季忆吸吸鼻子,“我这里下雨了……”

“我这事情还没处理完,暂时脱不开身,估计来不及去接你。”聂明宇走到阳台上,看着恶劣的天气压低声音说,“不然你等等我?”

“我在躲雨。”季忆站在一棵没有多少叶子的树下面,完全忘记了老师说过下雨天不要在树下躲雨,“你接了电话,雨就停了。”太阳出来了,因为你来了。往日里那些相处间细碎的快乐真实地辉映在她脑海中,她慢慢说,“好了,你快去忙吧,我打车回去就行了,再见。”说完,不等对方回答,她便挂了电话。

季忆感到深深的失望。对自己的失望,对过去那些被她美化的小美好失望。

她忽然明白,人生就是一个不断幻灭的过程,她不断地被现实打击,被动地接受不愿意接受的残酷事实,她感觉自己已经陷入了绝境,一切她所期待的事情只要一碰便会分崩离析,世界都像假的一样。

她穿着被雨雪打得湿漉漉的衣服失魂落魄地走在天都市的街头,因为天气恶劣,行人们全都早早回了家,她也想回家,可是她的家不在这,她的家她早就回不去了。

接到季忆这个莫名电话的聂明宇有些疑惑,心里感觉很不安,他在阳台站了很久,最终决定暂时搁置这件事,毕竟在他已知的事情里暂时没有什么可以对她造成伤害。

蕾蕾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了,她站在门边换鞋,聂母体贴地拿着毛巾给她擦头上根本不存在的雨水,蕾蕾挡开她,直接喊站在客厅里面无表情盯着正在看电视的孟琳的哥哥。

“哥!”蕾蕾走到他身边,碰碰他,“走,我找你有点事,阳台去一趟。”

聂明宇无奈地笑笑:“又有什么事?”

“怎么,你这是有意见?”蕾蕾挑高眉毛。

“现在好像是你求我办事儿吧?”他看着蕾蕾的眼神里充满了溺爱。

蕾蕾意味深长道:“不来你可别后悔。”说完,她直接朝阳台走去。

聂明宇按按额角,妥协地跟上去:“我来。”

蕾蕾回头:“我可没求你啊。”

“我求你。”聂明宇拖长音调,温柔至极。

如果放在2013年,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妹控。

阳台上,聂明宇看着天气微微蹙眉,而蕾蕾的开场白也是天气:“今天天气太差了。”

聂明宇不置可否。

“哥,我今天下午去找她了。”蕾蕾忽然道。

聂明宇一直温和的神色忽然一沉:“什么?”

蕾蕾望着他:“我去找季忆了。”

“你找她做什么?”聂明宇紧紧蹙眉。

“我觉得她有权利知道我嫂子怀孕这件事,现在咱们全家都因为这事很高兴,我不希望有别的因素打扰这份难得的安宁跟和谐,这不也是你一直期待的吗?”蕾蕾反问。

聂明宇有点明白季忆那通电话的意思了,他头疼地闭了闭眼,转身欲走。

“我还没说完呢,你干嘛去?”蕾蕾拉住他。

“进屋,该吃饭了。”聂明宇肃着一张脸。

蕾蕾很少看见哥哥对她这副表情,她有点犹豫要不要说出来那件事了。

“还有事?”聂明宇疑惑道。

“有。”蕾蕾抿抿唇,“我跟她说咱们都很在意嫂子肚子里的孩子,让她小心点,不要被嫂子发现,以免动了胎气……她听了好像状态不太好,外面下那么大的雨雪,她就那么什么也没拿离开了,还滑倒了,从台阶上摔了下去……虽然没几节,但看着也很疼。”

“你怎么不早说!”聂明宇二话不说冲进了屋里,拿了车钥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聂家,孟琳还有聂父聂母呆呆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那里只剩下一扇门在摇晃。

“他干嘛去了?”聂大海不悦地皱眉,询问地看向蕾蕾。

蕾蕾双手抄兜,思索了一下,还是决定给她哥打个掩护,毕竟这事她多多少少都有责任:“我有点事让他帮忙,他急着去办了。”

第20章

聂明宇出门的时候,夜色已经很深了。天都市的夜空仿佛被恶魔拉扯的幕布,混着雪的雨点打在快速行驶的汽车玻璃上,连玻璃都好像在微微颤动。

雨雪天气的马路要比平时滑很多,再加上雨下得很急,视线十分模糊,所以路上的车辆都开得很慢。在这些慢慢悠悠的车辆之中,那辆疾驰而过的深蓝色福特轿车变得异常明显。

聂明宇打开车窗,无视飘进来的雪花和雨点,眯着眼睛扫过旁边的街道,在黑暗中费力地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他的手机不断地拨打着季忆的电话,但全都没有接通。

他一直这样找到季忆租住的公寓楼下,停下车,伞都没拿就直接快步走进了楼道,一路到楼上,摸出钥匙打开门,只见屋里黑着灯,一切都整整齐齐空空荡荡,显然主人还没有回来。

聂明宇微微锁着眉,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焦虑,紧裹着的黑色风衣左肩处已经湿透了,那是因为他开了一路的车窗,去寻找可能出现在路上的那个人。

聂明宇在屋里停留片刻,轻闭凤眸转身离开,他重新回到车上,打季忆的电话,依旧无法接通。

他轻轻抿唇,将车调头,朝着一个离开天都市的方向行驶,那里通往檀山观。

他第一次见到季忆就是在檀山观,之后熟悉了,他也曾让张峰去调查她的背景,可是一点信息都没查到。

她的过去干干净净,就好像被人从这个世界抹掉了一样,根本没有她存在过的记录。

聂明宇其实并不在意这些事,不然他也不会不问她,也不继续调查。她拿来给他吃的那些药,他找人验过,虽然无毒,却也查不出是什么成分。她骗他说是“祖传”的,实在有点太傻了。她忘了自己是孤儿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问题,聂明宇对于自信无法威胁到自己的事情从来不会费半点心思,季忆的过去也囊括在其中,但这时他却有些遗憾了。

如果他多了解她一点,或许这个时候就可以知道她在哪。

他只能选择去檀山观碰碰运气,即便雨雪天上山很不安全,但他没有别的选择。

聂明宇真的是个非常果断和智慧的人,就如他的判断一样,季忆此刻的确正朝檀山观的方向走,只不过她已经恢复了理智,停在了一家便利店门口躲雨,而这里距离檀山观还有很遥远的距离。

毕竟她是步行的,就算过了几个小时,也不可能在这么恶劣的天气里走到檀山观上去。

她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长发凌乱地贴在她冻得惨白的脸颊上,本就便宜的手机也因为进水而坏掉了,不管她怎么按都打不开。

季忆在最后将电池重新安装一次依然无法开机之后,果断地将手机塞回口袋,走进了身后的便利店。

便利店的老板娘约莫五十多岁的年纪,面相十分和蔼可亲,她早就注意到了她,此刻见她终于走了进来,忙道:“姑娘啊,这么冷的天你一个人在外面干什么啊?都淋成这样了怎么不赶紧回家呢?”

季忆尴尬道:“我打不到车……”主要是钱全湿了,她没办法给出租车钱。

老板娘叹了口气,弯腰从柜台下面拿出吹风机,又从货架上拆了一条新毛巾,走出来递给她:“快擦擦吧,再这样下去你夜里非得发高烧不可!”

季忆接过了吹风机,但没有接毛巾,她小声说:“我的钱全湿透了……大概没办法付毛巾的钱,我就用一下吹风机吧。”

“一条毛巾能有多少钱!”老板娘人很好,执意将毛巾塞给了她,“你快擦擦,然后打个电话给家里人,让他们想办法来接一下你,这里都快到市郊了,这种天气很难打到车了。”

季忆盛情难却地用毛巾擦了擦脸和手,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已经快九点了,的确是够呛打到车了。

“老板娘,附近有旅馆吗?”她不抱期望地问。

老板娘果然摇了摇头。

季忆头疼地按着额角,拿起电话却不知道要打给谁,她想起下午蕾蕾找她时说的话,硬生生压下了打给聂明宇的念头,食指在按钮上犹豫良久,才按下了一串号码。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王明的声音疑惑地响起:“喂,你好,我是王明,请问你是?”

季忆瞥了老板娘一眼,低声说:“王队长……我是季忆。”

“季忆?!”王明声音倏地提高,“你在哪呢?我打你手机怎么都打不通,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季忆摸摸脸:“我……我的确有点事想麻烦你,你有时间吗?”

王明看看身边的同事,有些头疼道:“我现在在局里呢,大家在谈案子,估计有点难啊,不过你有什么事,说给我听听,说不定我可以给你安排了。”

季忆万念俱灰地叹了口气:“算了,没关系的,你忙吧,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王明见她要挂电话,连忙阻止:“等等等等!我问一下啊!”只听他压低声音,“刘队,我走开一下你看行吗?有点急事。”

“什么事啊?”一个中气十足的男性声音调侃道,“看你这副急样子,该不会是女朋友吧?”

“哪的话啊,八字还没一撇呢。”王明有些羞赧道,“你们先办着,我一会就回来!”说罢,对季忆道,“你在哪呢季忆,什么事说吧,我有时间。”

季忆虽然觉得很过意不去,但总不能在便利店呆一天,于是便把老板娘告诉她的具体地址告诉了王明,得到王明的肯定回复后,她挂了电话,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她头一次发现,她的交际圈实在太小了,在她的生命中,似乎除了聂明宇就再也没有其他人了。这直接导致她拿起电话后除了打给他以外几乎别无选择。

季忆坐在老板娘给她搬的板凳上吹着头发,老板娘笑眯眯地开她的玩笑,以为她是和男朋友吵架跑出来的,最后还是向男朋友妥协了,喊了对方来接自己。

其实她说的也不是完全不对,但聂明宇能算是她的男朋友吗?

完全不能算啊,他顶多也就算是……她爱慕的人?

季忆在便利店里等了有半个多小时,头发吹得差不多干了,身上的衣服却没那么好干,老板娘这里只有日用杂货,没有衣服,所以她只能穿着湿冷沉重的衣服等着,要不是屋里有暖器,她估计早就被冻死了。

幸亏这个时候王明及时赶到了,他的警车在夜幕中异常醒目,当他从警车上走下来,朝她跑过来的时候,她深深地感觉到了国家制服的气场。

……难怪那么多女孩子都希望能嫁个警察呢,男人穿上制服真的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尤其是当这个男人还颇为英俊的时候。

“衣服怎么都湿成这样了?”王明惊讶地看着季忆,连忙脱下自己的制服外套,“快把大衣脱了,你这么穿着还不如不穿呢!”

季忆想起脖子上的吻痕,尴尬地推拒:“不用了,这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王明强硬道,“你自己脱还是我给你脱,你选吧。”

老板娘见此,哈哈一笑:“我说警察同志呀,你这男朋友当得真不称职,这姑娘在雨里淋了不知道多久了,脸都冻紫了,还不是因为你?你还凶人家,该罚呀!”

王明一怔:“淋了很久的雨?”他疑惑地皱起眉,看着季忆,“为什么?”

季忆闪烁地别开头,跟老板娘匆忙道了谢,抬步朝门口走去。

王明连忙拎着制服外套追着她出了便利店,犹豫再三还是说:“季忆,你还记得我上午和你说的事吗?”

季忆脚步顿住,回头望着他:“记得,怎么了?”

“我去了之后,发现之前那个管理员不见了,换了另外一个人。”王明神色凝重,“这个人对所有问题全都闭口不谈,还把我赶了出来,很明显是走漏了风声,他们发现了。”

“……”季忆心尖一颤,唇瓣白得几乎没有颜色,“你……认为是我做的?”好像的确是她做的……她把这件事告诉了聂明宇,可这应该没什么关系吧……聂明宇不可能是做出那种事,那么他换掉管理员应该只是不想惹上麻烦……一定是这样!季忆不断地在心里安慰自己。

“我没有。”王明无奈道,“我要是怀疑你,我就会第一时间去找你了。”他将制服披到季忆身上,“我相信你,先不说你的人品,就说你根本连龙腾集团的人都不认识,你连这么做的动机都没有,我为什么要怀疑你?”

……主观意识太强了,看来聂明宇把她的背景美化的很完美,她该感谢他的全面周到吗?

季忆沉默地低头跟着王明往警车那里走,她打开车门正想上去,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忽然响起,她下意识朝声源处望去,一辆再熟悉不过的深蓝色福特轿车在闪电来到时被她看得清清楚楚。

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雷声轰隆隆响起,仿佛天都要裂开了。

第21章

是聂明宇。

居然是聂明宇。

季忆震惊无措地看着闪电消失后瞬间模糊的车影,汽车的前大灯大开着,明晃晃地使季忆和王明有些睁不开眼,更别提看清楚车牌号以及具体的车样式了,要不是季忆如此熟悉这辆车,她也不能一眼就发现这是聂明宇的车。

“怎么回事?”王明紧蹙眉头低语了一声,抬脚似乎要过去询问,季忆连忙拉住他,脑海中闪过的主意全被她否定,她直觉绝对不可以让王明看见车里的聂明宇。

“嗯?”王明低头看向她。

季忆慢慢道:“是我朋友,他来接我了,很抱歉让你白跑一趟,我以为他来不了了呢,改天请你吃饭,好好给你赔罪,我先走了。”她将他的制服外套脱下来塞到他怀里,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转身冲进雨里,几步跑到福特轿车旁边,打开副驾驶迅速跨了上去。

聂明宇安静地调转车头,干净利落地扬长而去,已经追出几步的王明眯着眼睛站在雨里,雨水冲刷着他的眼皮,他只能看清那辆车模糊的车型,以及车牌上几个根本没办法确定的数字。

聂明宇的表情始终如水,看不出喜怒,看不出情绪波澜,他安安静静地开车,不闻,不问,让人感觉冷冰冰的。

季忆发现副驾驶座上在她上来之前就被雨水打湿了,不由有些好奇地看向了聂明宇,她惊讶地发现聂明宇左侧全是雨水,明显是两边车窗之前都是大开着的,这才造成了这种局面。

季忆瑟缩在冰冷沉重的湿衣服里,她发着抖,一声不响,面如死灰。

聂明宇冷若冰霜的面孔有些凝固,他修长的手指不断地按着空调的按钮,将风速开到最大,把风扇调整好,所有的暖风全都吹向了季忆。

季忆依旧不吭声,似乎打定了注意不理他,他也没说话,将车开入市区后,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停了下来。

“把衣服脱了。”他边说边倾身将后座上放着的干燥温暖的棉衣拿过来,回头时发现她没有动作,于是放下棉衣,将她整个人拉到怀里,强迫她坐在他腿上,面无表情地脱掉了她的大衣、毛衣和衬衣,就连最后可以遮掩私密部位的文胸也因为潮湿而被摘了下来。

“你干什么!”季忆抗拒地朝他吼道,“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样直接替我做决定!你做事之前能不能稍微想一下我的心情,顾虑一下我的感受!”

聂明宇凛然微笑着,笑容婉转,手下却不停,直接将棉衣穿在她身上,复杂的情绪闪烁在他优雅贵气颇具学者风度的面容上那薄薄的镜片之后。

季忆将不知道他哪里弄来的女式棉衣穿在身上,迅速从他腿上回到了副驾驶,低声道:“我刚才上你的车,是因为不希望王明知道我们的关系,没有别的意思。”

“哦?”聂明宇的眼神依旧平静,越过他的眼睛只见清潭,“为什么?你害怕?”

季忆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的想法,她直觉如果王明知道她和他的关系后会很麻烦,所有的事都会变得很麻烦。

“你送我回家吧,谢谢你。”最终,季忆选择了最疏离的一种说法。

聂明宇轻瞥着她,那双眼睛不怒自威,锋芒内敛,气势逼人:“回家?没问题。”他坐直身子,挂档,踩油门,重新冲进雨幕,这时候雨已经小了很多,只剩下簌簌的雪花慢慢飘落,清静的马路更滑了,他慢慢减缓车速,因为他已经不急着去做某件事。

季忆没想到他会这么好说话,但她渐渐发现,他走的并不是她家的方向,她连忙问道:“你这是带我去哪?我说送我回家……”

“我就是在送你回家。”聂明宇不咸不淡道。

季忆揉揉额角:“你以为我不知道么,虽然我在天都市没呆多久,但回家的路还是知道的。”

聂明宇这次干脆不吭声了。

季忆无力地望着他:“聂明宇,既然你选择留下你妻子的孩子,一家人开开心心地过下去,那你还来找我做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

聂明宇将车拐入一条岔道,恶劣地挑起嘴角,轻轻吐出四个字:“变得更糟。”

这是一幢陌生的公寓,季忆坐在副驾驶看着前方不远处的别墅,茫然地问:“这是哪?”

“聂家。”聂明宇丢出一个深水鱼雷,炸得季忆差点从车上跳下去。

“你带我来聂家?你疯了!”她惊恐地睁大眼,“你今天中午不是已经做了决定吗?为什么还要带我来这里?”

聂明宇看向她,终于有了颇为认真的神色,他冷静的目光里夹杂着几分伤感:“我的确做了决定,但不是你知道的那个。”

“嗯?”季忆有些回不过神来。

“是蕾蕾传递错了信息,怀孕这件事是孟琳私自决定告诉我父母的。”聂明宇沉声解释了一句,直接开车门下车,绕到副驾驶把季忆拽了下来。

“我不去……”季忆惶恐不安地挣扎,“你放开我,我不去……”

聂明宇怎么可能如她所愿?他直接拉着她往门口走,别看他一副清减消瘦的样子,但他的力气却不小,季忆根本就挣不开他的手,就这么被他拉进了聂家。

聂父聂母此刻已经吃完了饭,他们全都坐在客厅里陪着孟琳看电视,顺便等着电话一直不通的聂明宇,蕾蕾挨着孟琳坐着,百无聊赖地换着台,她听到门响抬头望去,瞬间傻在了原地。

聂明宇将一直不断想要逃跑的季忆拉到身边,面无表情地朝一脸愕然的父母微微点头:“爸,妈,我回来了。”

聂父聂母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聂母首先道:“你这是……这是去干什么了?她是谁?”

聂明宇正欲回答,蕾蕾忽然道:“不是和你说了吗,是我朋友!”她快速跑到季忆身边,握紧季忆冰冷的手,皮笑肉不笑地说,“对吧,小忆?”

“……”季忆双唇有些颤抖,根本不敢看聂父聂母,只能麻木地点头,“是,伯父伯母好。”

聂父聂母虽然仍有些怀疑,但也没好意思当面说,尤其是蕾蕾因为过去那件噩梦般的事从来没交过朋友,现在终于有了承认的朋友,他们并不想破坏。

“既然是蕾蕾的朋友就快进来吧,别在门口站着了,衣服怎么湿了,淋了雨?”聂母迎上来,见季忆牛仔裤颜色很深,不禁担忧道。

聂父矜持地捏着报纸,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呆呆的孟琳,孟琳感觉到他的视线,瞬间了然地起身迎到了门口,对季忆露出一个虚假的笑容:“你好,我是蕾蕾的嫂子,欢迎你来作客。”

蕾蕾的嫂子,那不就是聂明宇的妻子吗?

季忆下意识抬头去看她,孟琳与季忆四目相对,两个人女人心目中都有了对彼此的看法。

客观地说,季忆并不是比孟琳漂亮,但她年轻,而且她的五官时时刻刻都透着一股楚楚可怜的如水纯净,就像是江南雨季里的小溪流,不知不觉间便流淌进了你的心田。

“她淋了雨,我看还是洗个澡比较好,不然肯定会感冒的。”聂明宇若无其事地微笑着说,“蕾蕾,去给你的朋友准备一套换洗的衣服,我带她去浴室。”

蕾蕾点头,看着她哥领着完全没办法反抗的季忆朝二楼走去,忽见她哥又回过了头,对孟琳说:“你也上来吧,我找你有点事。”

孟琳受宠若惊地点点头,聂明宇便没再理她,全将聂父聂母交给蕾蕾应付,直接带着季忆去了二楼最里面的浴室,浴室旁边就是他过去居住的房间,不过他搬出家已经很久了。浴室对面是蕾蕾的房间,再往外是他的书房,然后隔着一道楼梯才是聂父聂母的房间,这里相对来说位置安静,并且安全。

“你先去洗个澡。”聂明宇帮季忆打开浴室的灯,“有什么事我们一会再说。”他轻抿的薄唇流露出冷漠与残忍,虽然不是对季忆,但还是让她有些不适。

“你这么做太鲁莽了。”季忆压低声音,“不论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那都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你现在不但把蕾蕾拉了进来,你还把你的父母也拉了进来。”

聂明宇不在意地笑道:“没关系,我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不然你有什么更好的建议?”

“……我不想再过这样自我折磨的生活。”季忆早就做好了决定,即便孟琳的行为很不堪,但她毕竟是聂明宇的妻子,如果她真的在他结婚期间和他发生什么实质的关系,那她和孟琳就可以归为一类了。既然离婚这件事对聂明宇来说并非易事,那她必须退出。

聂明宇何等智慧,当然听得明白季忆的潜台词,他微微勾唇,道:“季忆,你要知道,你已经不能退出了。就算你现在退出,这种生活……”他忽然凑近她,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它不会停。”说罢,他转身离开,顺便替她关上了门,“洗个澡,放松一下身体和脑子吧,不要再说胡话了。”

季忆绝望地靠着浴室的墙壁缓缓蹲下去,她抬手打开淋浴的开关,冷水洒在她冰冷的身上也好像温水一样,她并不想死,所以她将水调到了适宜的温度,将半湿的棉衣和湿透了的裤子脱下来丢到了一边的流理台上,站在冒着热气的水流中茫然地盯着流理台后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另一方面,安排好了季忆,聂明宇自然不可能完全不搭理其他人,他从来不会去执行脑子一热的决定,现在也是一样。他这么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一如季忆那直等于“分手”的宣言,他这个决定也是一开始就做好了的。

聂明宇不疾不徐地下了楼,表情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不妥,聂母已经被蕾蕾解决了,只有老谋深算的聂父完全不吃他这一套。

聂大海坐在沙发上,脸色yīn郁地看着聂明宇:“你好好给我解释一下,你这到底是想干什么!”

聂明宇淡淡道:“爸,小点声,不怕别人听不见。”

“……”聂大海被他事不关己的模样气到了,“你居然搞女人搞到家里来了,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耍什么花样!你这些年作风一直很检点,我从来没在这方面操过你的心,想不到现在孟琳怀孕了,你却把女人带到家里来了,你……”

“不是说了吗?”聂明宇举步清雅,“那是蕾蕾的朋友。”

“你觉得我会信吗?”聂大海皱眉。

“你信也是这样,不信也是这样。”聂明宇一副好儿子的样子,“爸,你觉得我会傻到在这个节骨眼上把女人带到家里来?我不是三岁小孩,我可是你的儿子。”

这话十分顺耳,聂大海脸色缓和,思索了一下,总算是软化了神情:“我不管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之孟琳这边好不容易怀孕了,你不能让她出事,听见没?”

“嗯。”聂明宇从善如流,“放心吧。”

聂大海起身:“你妈已经睡了,我也去睡了,你去看看孟琳。”

“好的。”聂明宇目送着聂大海的背影,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送走父亲之后,重新上了二楼,蕾蕾估计在陪着母亲,所以他直接去了孟琳的房间。

孟琳忐忑不安地坐在床边,双手紧紧握着,见聂明宇进来,不知该松口气还是更局促:“明宇,你来了。”

“坐着吧。”聂明宇走路是不发出声音的,特别是在他有意控制的时候,他双手抄兜,凤眸扫视房间一周,似不经意地问,“我给你的东西呢?”

孟琳神色一窒,想要说什么,但接触到聂明宇冷峻的目光,还是老老实实把放在橱子里的牛皮纸袋拿了出来:“在这。”

聂明宇走过去接过来,打开:“签好了吗?”

“明宇……”孟琳想解释,想挽回,但聂明宇直接抬手打断了她的话,他从桌子上拿起一根笔,将离婚协议书翻到签字页,连笔一起递给她。

“我签过了,你应该也看过内容了,很满意吧?”他望着她,目光里笼罩着一股无声的煞气,“签吧。”

“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清楚得很,但我不想说。”聂明宇再次将离婚协议书朝前一推,凤眸里含着yīn郁,他只说了一个字,很轻,但不容拒绝,“签。”

孟琳无力地摊在床上,捂着脸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聂明宇轻轻眨了眨眼,别开视线望了望门外,须臾之后复又看向她,半蹲下来,放柔声音:“我再说最后一次,我一向不喜欢说第三遍,你是知道的。”他执起她的手,把笔夹到她手指间,“快签吧,嗯?”

一个时常冷酷的人,一旦温柔起来,反而更让人惧怕。孟琳本来就很怕聂明宇,她对他的罪行了如指掌,所以她才会收集犯罪证据,因为她担心自己有一天会步那些人的后尘,她从一开始就觉得聂明宇终将倒台,她不相信他,而她也不可能忍住不背叛他。

孟琳颤抖地握着笔,根本写不出字,聂明宇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亲昵地在离婚协议书上划过几笔,又翻了几页,在另一份上划过几笔,接着再在第三份上签字,字体竟然全都和孟琳的一模一样。

孟琳震惊地侧首看向聂明宇,男人的脸上看不出欲/念纠缠,那股和普天下的规则对着干的性格从一开始就没变过。

“聂明宇……我恨你!你会下地狱的!!”孟琳无助地吼道,却是淹没在嗓子里的低吼,她不敢在聂明宇面前挑起他的不满,她没有勇气。

“谢谢。”聂明宇低声道,“借你吉言,反正天堂里我也没熟人。”他拿起离婚协议书,慢慢站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出门外,轻轻带上了门。

第22章

配合国家严打 本章已河蟹

第23章

这有些急切和不合时宜的结合并没持续很久,两个人心里都很清楚这不是个合适的地方,心里都共同压抑着很多感情。但想得最多的,却是总是一副对什么事都不在乎的聂明宇。

淋蓬头的水洒在季忆雪白年轻的身体上,她背对着坐在塑胶床边的聂明宇,他洗漱过后便在那里沉默地坐着,微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但她还是很不自在。

他为什么不出去呢……

季忆蹙着眉快速冲了冲身子,踮起脚轻轻地朝洗浴室外面走,她想去换衣服,但聂明宇却在这时睁开了眼。

他静静地看着季忆,嘴角带着浅淡的笑容,闲适又调侃,怎么说呢……就好像是在说:呵呵呵,小样,不错嘛,接着演啊。

季忆窘迫地捂着脸,快速跑出去,在洗漱间里将流理台上的干净衣物一件件穿上。

聂明宇准备的衣服很齐全,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他全都给她准备了,连鞋子都有。

季忆穿着那正合适的码数,不禁有些疑惑,再抬头时,聂明宇已经从里面走了出来。

穿上了衣服,就不至于像之前那么尴尬了,于是季忆便开口和他打了个招呼:“……你醒了啊。”

聂明宇这个黑帮老大,怎么看都不像是黑帮老大,更像是个世外高人。他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清高傲岸,非常让人着迷。三十多岁的年纪,对他来说却像是男人生命中最性感的年岁。

“醒了。”他沉沉地说,“现在跟过去比,连醒来的感觉都不一样了。”

季忆听不太懂他话里的深意,他也不需要她懂,只是轻轻颔首,吩咐道:“你迟个半小时再出来。”这些时间已经足够他将一切都处理妥当了。

季忆虽不明,但觉厉,于是沉默地点头应下。

聂明宇开门出去,季忆拿起毛巾擦着湿润的头发,她知道在某种意义上她的行为其实并不符合道德,她现在的态度在很多人看来是轻浮甚至轻贱的,毕竟聂明宇的父母还不知道他离婚这件事,而他和孟琳也只是签了离婚协议书,还没有执行。

她不该在这个时候和他发生更进一步的关系,以前她不知道那还情有可原,但现在她都知道了却还那么做,她只能劝自己,劝自己理解,劝自己想开点,毕竟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很多灰色地带,她得明白人的一生中有很多事都不能简单的用对和错来衡量。

聂明宇从浴室出来,一抬头就看见了蕾蕾,蕾蕾站在楼梯口冷冷地望着他,脸上没有一丁点表情,她见他发现了她,二话不说转身就朝楼下走。

聂明宇朗声道:“站住。”

蕾蕾虽然从来都是被聂明宇惯着,但当他用命令的口气说话时,她也会不自觉地遵守。那种语气,于残忍冷酷之中,还夹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彬彬有礼,让人挑不出毛病。

“急着干什么去?”聂明宇慢慢朝她走过去,他穿着件深棕色的棉衣,有点类似于唐装的款式,有淡淡的印花若隐若现,雍容与气场并驾而驱。

“我不想和你说话。”蕾蕾冷淡地说完,快步下了楼,赌气似的坐在沙发上背对着他。

聂明宇一步一步从台阶上走下去,他走路的动作有点奇怪,堂堂高干子弟、龙腾集团的董事长,走路时却像老农一样双手拢在袖子里,这大概是文/革时那段艰辛涩然的日子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你在外面站了多久?”聂明宇坐到蕾蕾对面,沏了杯茶,水已经凉了,他微微蹙眉,起身端着茶壶去厨房将茶叶倒掉,换成了白开水,回来时却看见蕾蕾哭了。

不管是什么时候,聂明宇都是极心疼和爱着自己的妹妹的,他最见不得蕾蕾哭。

聂明宇赶忙放下茶壶,叹了口气偎到蕾蕾身边,附在她耳边低声道:“看来这是站了有一段时间啊,应该是全都听见了吧。”

蕾蕾压低声音,害怕吵醒父母,红着眼眶说:“哥,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最好的人,之前或许是嫂子不对,可是现在嫂子都怀孕了,你就不能……”

“蕾蕾。”聂明宇淡淡地打断她的话,轻飘飘地说,“本来我不想做得太绝,那会显得我很不近人情,毕竟也这么多年夫妻了,孟琳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

蕾蕾蹙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嫂子肚子里的孩子。”聂明宇凝视着她的双眼,薄唇掀开,毫无情绪,“不是我的。”

蕾蕾惊得直接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捂着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半晌才缓过劲来,不停地摇头:“不会的,她没那么大胆子,她怎么……”

“你信不信你哥哥?”聂明宇不咸不淡地打断她的话,直接堵得蕾蕾无话可说。

良久,蕾蕾的脸色恢复了平静,她沉吟片刻,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聂明宇抬手捂住额头,低低道:“离婚协议书已经签好了,明天我会跟爸妈说这件事。”

“你觉得爸爸会同意吗?”蕾蕾皱眉,“这大概对他的廉政来说也是个丑闻。”

聂明宇正欲说什么,忽然听到一点响动,似乎是从二楼传来的,他不禁抬眉朝楼上看去,仔细一听,是女人说话的声音,有点刺耳。

聂明宇倏地起身快步朝二楼走去,蕾蕾也听见了声音,连忙跟着他一起上楼。她跟着他走到浴室门口,正看见孟琳疯了一样瞪着狼狈不堪的季忆,季忆一手捂着微微红肿的脸,孤零零地站在浴室的角落里,微蹙着眉,隐忍地咬着牙关,纤细的身子看起来有些单薄。

孟琳应该是过于激动了,她的耳朵里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根本没心思去注意门外是不是有人靠近,她指着季忆,手有些颤抖:“我早就猜到你不是什么好人了,没想到你居然连蕾蕾都收服了!好啊……你以为你会成为聂家的女主人吗?别作梦了,就算聂明宇和我离了婚,他也绝对不可能娶你!他根本就不喜欢你,你只是用来替代我的新玩具罢了!”

季忆不抬头,她一声都没吭,她没立场说什么,她对孟琳有愧疚,即便孟琳再怎么不好,孟琳也没有对不起她,于事实来看,她即便一开始不知道事实,但后来的态度仍旧对不起孟琳,而孟琳对不起的人,只有聂明宇。

季忆有着美丽的眼睛,此刻却微微闭着,侧面的角度可以看见她完美漂亮的下巴,即便是穿着肥大的运动装,也依然掩盖不了布料之后笔直修长的双腿。

蕾蕾不得不承认,她哥哥的眼光真的很好,季忆不见得有多好看,但她长得就是能让人看进心里,那种眉梢眼角都干干净净的单纯坚定可以激起所有男人的怜惜,或许还包括女人。

孟琳见季忆不吭声,以为她听进去了自己的话,正在为未来担忧,便幸灾乐祸道:“我希望他离开你的时候你还能像现在这么得意,咱们走着瞧。”她扬眉,看起来很傲气,“而且,这婚会不会离,还不一定呢。”

听了这话,季忆终于抬起了头,在她抬头那一瞬间,躲在门边的兄妹俩不约而同地朝后退了一步,将身形掩得更加隐秘,明显是都对她接下来的话很感兴趣。

同样对这话感兴趣的,还有也被吵醒了的聂父聂母。

第24章

聂大海握紧双拳盯着聂明宇,聂明宇面无表情地冲他点了点头,聂父几乎就要忍不住怒吼,但却被蕾蕾的拥抱平息了下来。

女儿用眼神告诉他忍耐、等待,他为官多年,自然不会傻到看不出来这里面有猫腻。

聂母揪心地望着这一群人,只觉自己的白发又多了了许多,看着孟琳那副样子,既担心她动了胎气,又疑惑这事到底是为什么发生的。

很快,不明真相的季忆就开口了,她叹了口气,头疼地说:“聂明宇离不离开,跟我没关系跟你也没关系,你在背叛他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一天了。是你先违背了规则,是你先耐不住寂寞出轨,是你先违背他的话私自将怀孕这件事告诉了他的父母,你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全都是拜你自己所赐,没有人对不起你。你可以怪我,我承认我有错,毕竟你还是他的妻子,你们还没离婚,我的行为很令人不齿,但是你不能怪聂明宇,他无论怎么处理和你的关系,都不会再比你怀着别的男人的孩子却拿这个作为挽留他的工具更无耻了。”

“你!……”孟琳一口气没喘上来,头晕了一下,赶忙扶住了一旁的墙壁。

季忆是医生,她看见这一幕本能地上前去扶她,但已经站住的孟琳怎么可能接受,她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将来扶她的季忆推倒在地:“你别碰我!你走开!我怀着别人的孩子怎么了!结婚这么多年他从来都没有碰过我!你就知道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换做你是我你也一样会这么做!否则的话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怀孕!如果他愿意,我可以打掉孩子和他生一个我们的孩子的……”她说着说着就泪流满面,而这时聂父聂母已经看不下去了,全都冲进了浴室。

孟琳震惊地看着他们,面对聂父和聂母严厉质问的脸色,六神无主地后退了一步。

季忆从地上爬起来,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搭着她站好,她抬头,是聂明宇。

聂明宇微微低着头,上身却挺得笔直,好像无时无刻不在思考问题,褪去了黑色风衣的装扮后,他居家的模样更符合他高级知识分子的儒雅和高干子弟的贵气。

“……完了。”季忆冲他茫然道,“我就知道我不该开口……”她绝望地睨向聂父聂母,“你们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

聂明宇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你说的不多,刚刚好,省事了。”

聂大海沉沉地吐了口气,压抑地说:“全都到楼下去,今晚把这件事解决完,明天开始谁都不要再有任何异议。”他的口气不容置噱。

这个难题的确早该解决,他的提议自然没人反对,所有人都跟在他身后下了楼,分散地坐到了会客区。

孟琳很孤独,她一个人坐在偌大的沙发上,没人挨着她,他们全都坐在她对面,就好像是在审犯人一样,这让她感觉很不满,她起身想要换位置,却被聂大海瞪了回去。

“孟琳,我们聂家待你不薄吧?”聂大海有些恨铁不成钢,“这么多年了,聂家给过你一点委屈受没有?为什么你要做出这种糊涂事?你居然还想用那野种来从我这换取工程!你……你变了!”

孟琳委屈地抿着唇:“爸爸,你听我说……”

“你不要和我说了。”聂大海起身,身子有些摇晃,聂母连忙扶住了他,“你去和明宇说吧,我虽然年纪大了,但脑子不糊涂,我为政府为人民辛苦了一辈子,却差点哄了别人家的孙子,你真是对得起我哇!”聂大海痛叹。

“爸爸!我可以把孩子打掉!我现在就去打掉!”孟琳紧张地站起来,“你别让明宇和我离婚!”

聂明宇按住她想要去拉聂大海的手,淡淡地说:“孩子是无辜的。”或许是因为曾以为一辈子都和孩子无缘,他对孩子有着莫名的情结,“我想不出来,一个即将做母亲的人,是用什么心态说出这种要将自己腹中胎儿置于死地的话的。”略顿,他侧首看向聂大海,“妈,你劝劝爸吧,这件事我会处理好,不会给聂家带来麻烦。”

聂母点点头,扶着默认了一切的聂大海上了楼,客厅里只剩下了孟琳、季忆、聂明宇还有蕾蕾四个人。

聂明宇是这一切事情的主导者,也是决策者,他的决定是所有人等待的指令,也是一次性解决一切的钥匙。

他轻闲地走到客厅的吧台边冲了杯速溶咖啡,端着回到沙发边坐下,若无其事地对其他人道:“都那么紧张干什么呀,坐吧。”

蕾蕾淡淡道:“这些事和我没什么关系,我不想管,我去睡了。”她抬步就走,一点都不怕聂明宇会反对。

聂明宇自然不会反对,他乐在其中。

他用汤勺轻轻搅动着咖啡杯,抬眼瞥了瞥目不转睛看着他的孟琳,接着端起咖啡杯侧着身子靠在了沙发上,安然并面无表情地开了口:“你是不是很希望我可以原谅你?”他问孟琳,同时也注意着季忆的表情变化,他惊讶地发现,季忆在这个时候居然在走神。

“你会原谅我?”孟琳应该也看清了现实,有些自嘲地反问。

“有可能。”聂明宇垂下眼皮,喝了口咖啡,泰然自若道,“毕竟这么多年了,买卖不成仁义在。”

买卖?

原来这么多年都只是买卖。

孟琳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他还是给她机会了不是吗?

于是她问:“要我怎么做你才会原谅我?”

聂明宇没有很快回答,他先是看了一眼季忆,季忆正望着一处蹙眉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可以确定并不是他们正在讨论的问题。

他有些意味深长地对孟琳道:“最能获得人们原谅的行为,就是死。”

“什么!?”孟琳睁大了眼。

“你不要着急,你听我跟你说啊,你不觉得人死了就解脱了吗?这样一来,恨你的人不但会原谅你,没准还会为你掉眼泪,还会念起你的好。”他嘴角一挑,仿佛也是在对自己说一样,“这些事要在你活着的时候,根本就不可能发生。”

“够了!”孟琳尖叫一声,闭了闭眼,吸了口气,“聂明宇,到此为止,我不想让自己最后什么都剩不下,里子面子已经都没了,你不要再说了。”她转身朝门口走去,推开门准备离开时,忽然又回头目光如炬地看向了他,“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能不能诚实地回答我?”

这个时候季忆已经被她的尖叫吓回了神智,听到这个问题几乎就要忍不住要替聂明宇回答一句“爱过”了……

“你是一直都不行,还是只跟我不行?”孟琳很有深意地问。

聂明宇雍容地坐着,在季忆感兴趣的目光中稳稳地说:“再见。”

……

孟琳毕竟还算是个聪明的女人,失去婚姻失去情人失去一切,但她至少没有失去财富和性命,她必须想办法守护好她仅剩下的这两样东西,于是她即使很不甘心,还是离开了。

聂家的大客厅里只剩下季忆和聂明宇两个人,季忆望着孟琳离开的方向沉默了很久,才似自语般地喃喃道:“原来容易放弃的人是因为自保。”

孟琳就是最明显的例子。

“你想了这么久就是在想这个?”聂明宇问。

季忆尴尬地只能硬扯出一个微笑,完全不知道如何回应是好,毕竟社会大哥教过她,不该看的时候别看,不该听的不听,她不去想点别的,难道要全神贯注地围观他们么?

“我累了,你今晚就睡这儿吧,浴室旁边的房间是我以前的房间,我睡书房,你睡那儿。”他起身上楼,表情很淡,看上去并没什么不妥,一如既往的闲庭信步,但季忆总觉得不太对劲。

或许是因为聂大海,或许是因为本该说些什么却从头到尾沉默的聂母?

与他的父母比起来,蕾蕾最起码从头到尾都是关心着这件事的,她是单纯地为她的哥哥考虑,而聂大海……虽然他表面上说得十分正义凛然,但总让人觉得,他更在意的是别的什么。

至于聂母……聂父之于她的意义,大概就好像聂明宇之于季忆,在那个时刻,聂父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她根本没有心思和余力分给她的儿子一些。

所以这些事到最后都会交给聂明宇处理,这几乎是顺理成章而又早可预料到的事。

深夜,躺在这间到处都充满了属于聂明宇味道的房间,季忆辗转反侧地思考着,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以聂明宇那宁折不弯的个性,不知道会不会钻牛角尖。

最后,她还是决定去看看他,她实在有点放心不下。

她下了床,没有开灯,凭借着摸索和月光的照耀挪到了书房的门口,她当时看到聂明宇进了这间屋子。

贴着实木的门,季忆低声喊他的名字,几乎耳语的音调一遍又一遍地响起,纤细的手指轻轻戳在门上,门竟然开了。

没锁吗?

季忆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只见屋里亮着一盏灯,聂明宇独自坐着,默默地拉着一架手风琴,但那琴却没有声音。

他闭着眼,似乎陶醉其中,陶醉于那存在于他脑海中的旋律。

不知怎么的,季忆忽然有一种悲伤的感觉,她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她好像看见他面前是一道看不见尽头的路,路的尽头黑暗无比,就好像是……黑洞。

对,像是个黑洞,将他不断地拉入更黑暗的深渊。

季忆走进屋里,轻轻关上门,门上锁的声音让聂明宇睁开了眼,他看着她,她嘴角带着矜持微笑回望着他,眼睛里倒映着他的身影,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聂明宇他是那么坏,他简直杀人不眨眼,可是这个人却让人恨不起来,不管你是否知道他那些隐藏在黑暗处的见不得光的事,你都无法真正地恨他,就像恨一个普通的杀人犯那样咬牙切齿,只差不能亲手毙了他。

或许,那是因为这个世界需要一个不同凡响的传奇吧。

“你怎么来了?”聂明宇将手风琴放到一旁的书桌上,情绪内敛地坐在那。

季忆走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抿唇思索了一会,说:“聂明宇,我知道也许你对很多事情都很失望,但我还是想说,你还有我。”她红唇起伏,细巧挺秀的鼻尖微微发亮,“这也许很俗气,但如果可以,我希望可以给你生个可爱的宝宝,我们会有一个幸福的小家,虽然是小小的我,但却希望可以给你大大的爱,亲情爱情我都想给你。”她轻轻拉过他的手,捧在手心,垂着眼低着头,“康庄大道也好,羊肠小道也罢,我都希望我能陪着你。”

第25章

午夜的房间在微弱的灯光下深得像海,聂明宇忽然发现,他今后要走的路和要做的事都必须发生一些改变了。以前他是个活腻了的人,但现在他忽然也想做一个想活的人。

当黑白的生活中有了光彩,当绝望的命运里有了曙光,他觉得有些事情不该再任其发展下去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躲,只是现在太重了,他想轻松一下。

人之初,性本善,他究竟为什么犯罪?三好学生、优秀战士、先进工作者、十大杰出青年,多优秀的人啊,可是一旦犯了罪,那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迟早有一天会消失,他自己都百思不得其解,他为什么明明知道会犯罪,还去做那些事呢?

人的性格和想法是非常复杂的东西,聂明宇的性格和想法更是难以看清的东西,一直以来对于外界的质疑和刘振汉的排查他都放手交给张峰去处理,除非逼不得已,几乎很少过问,以至于时至今日已经有不少的不利证据掌握在警方手中,他本想继续无视,因为他早就看淡了生死,只不过现在他改变主意了,也许他的人生还有一点希望。

“我就不跟你说谢谢了。”聂明宇微笑,牵着季忆走到书房的小榻子边,两个人并肩躺下无声地沉默着,月光穿过窗帘的缝隙投射进来,外面的雨雪已经停了。

“就在这睡吧。”聂明宇淡淡道。

季忆侧首看了看他,微微颔首,睁着眼盯了他一会,眼皮就上下打架,渐渐睡着了。

她太累了,从早上折腾到现在她已经有点虚脱了,放松之后只觉得头昏脑涨身体发热,这是要感冒的症状,明天上了班她得拿点感冒药吃。

等到身边的人陷入沉睡,聂明宇轻轻地坐起了身,他低头,借着星光观察躺在他身边的季忆,她的脸庞被月光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色光圈,安静皎洁。

聂明宇从口袋掏出手机,翻开盖子,面无表情地按了几下键盘,发了一条短信后,躺下闭起了眼。

这是很多人的不眠之夜,但对于聂明宇来说,或许是个最安心的夜。

那条短信的接收人是市委书记陆伯龄,其实聂明宇一开始知道匿名信这件事后就已经猜到是谁写的了,他只是一直没去确认。他不在意,他不在乎,他看上去似乎在对刘振汉的调查见招拆招,但他其实根本没有做什么有力的反抗,他的态度让人觉得他更像是在玩。

匿名信的署名是“一个老共产党员”,这个人如此自称,又了解他许多隐秘的事,那必然是在天都市十分有地位的人,而且是局级或以上。

在天都市局级以上的干部里,除却聂大海这个一辈子执着于做“清官”的代理市长以外,大部分都是他的人。单单是用排除法,也足够缩小到一个可以确认的圈子了。

他过去不打算动手,但现在也许该查查这个人是谁了。

湖畔山庄别墅区的赌场被查封绝不是空穴来潮,这件事必然和那个写匿名信的人有关,说不定他还写了第二封、第三封匿名信,如果想除掉一切后患,必须得先把这个人找出来。

聂明宇仅仅用了不到一晚上的时间就想好了一切。翌日一早,龙腾集团总经理张峰已经开始根据聂明宇的指示展开调查了,市委书记陆伯龄更是亲自与公安局长庞天岳等人召开了会议,把龙腾走私案的结案时间限制到了十天之内。

庞天岳双眉紧蹙,他深知陆伯龄是想逼他就范,好向聂明宇有一个交代,而他必须得顶住压力,为刘振汉争取破案的时间,不然的话……他那两封匿名信就白写了。

是的,写匿名信的人就是公安局长庞天岳,在聂大海即将转正的节骨眼上,他发出这样一封匿名信,出发点其实很复杂。于正义上来说,他是想为民除害,于私上来说,如果聂大海转正,陆伯龄的位置也会更加稳固,而他的公安局长还得继续做公安局长。

他的目标,在市委书记这个位子上。

陆伯龄若有所思地看着极力反对这个时间限制的庞天岳,指间的笔转了转,似有所悟。

聂明宇坐在龙腾总部的办公室里,百无聊赖地看着一本书,不一会张峰便给他打来了电话。

“聂总,您吩咐的事已经处理好了,张自强夫妇已经被送到了国外,刘振汗那边的人绝对找不到他们的。”

张自强夫妇就是被派去撞死曾阿强的那个司机,其实张峰的本意是杀之,但聂明宇却要求他送他们去国外,比起张峰来,他的手段素来仁慈得多。

“很好。”聂明宇不动声色道,“现在就是替你擦屁股了,你居然让两个妓/女偷走了你的皮包,拿走了那个黑本子,实在是太不小心了。”

张峰被他的话说得冷汗直冒,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些什么,聂明宇直接道:“那两个妓女的案子结了没?”

“……还没,他们正在查那两具女尸的身份。”张峰思索了一下,道,“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您。”

“说。”聂明宇翻了一页书,推了推眼镜。

“刘振汉找了蕾蕾小姐帮忙,用雕塑来复原女尸的原貌。”

聂明宇手指一顿,轻蔑地撇了嘴角:“蕾蕾答应了吧?”

“是的。”

“这事我来办吧。”聂明宇合上书,起身朝外走,“你等我吩咐。”说完,挂了电话。

蕾蕾的画室里,她正和一个叫颜明的男人一起复原湖畔女尸的头部。

聂明宇缓步走进来,他们没有听见他的脚步声。

他走路时很少发出声音,他的双手背在身后,那是他运筹帷幄时的习惯性动作,他看着他的妹妹在他为她安排的全市最好的画室里做着这样的事,一丁点不悦都没有。

他很有礼貌地敲了敲开着的门,告诉他们他来了。

蕾蕾看见他,愣了一下,放下手里的工具:“哥,你怎么来了?”

聂明宇的目光停留在那个叫颜明的男人身上,这个人他认识,他与蕾蕾是旧识了,很多年前就答应了离开,但没想到现在却又回来了。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颜明,轻笑着对蕾蕾说:“我来看看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蕾蕾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些雕塑,如实道:“我帮振汉哥复原两个女尸的头部原貌。”

聂明宇这时已经走到了颜明身边,他的气场强大到颜明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几步,他敛起嘴角的笑意,沉声道:“我给你找画室,可不是让你干这些事的。”

蕾蕾闻言怔了怔,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聂明宇没再说什么,最后看了颜明一眼,转身离开:“忙着吧,我先走了。”

蕾蕾望着聂明宇挺拔的黑色背影,手上的动作没有再继续。

颜明见聂明宇走了,问蕾蕾:“我们还继续吗?”

蕾蕾皱眉,摇头道:“今天先到这吧,我有点累了,想先回家休息休息。”

颜明自然不会反对,他与蕾蕾道了别,便先行离开了。

蕾蕾心情烦躁地回到家,进了客厅换鞋时发现屋里没人,她有些疑惑,慢慢往里走了几步,在靠近餐厅时,听见了孟琳的说话声。

她来做什么?难不成聂明宇也在家?

蕾蕾好奇地靠在墙边,悄悄地听着餐厅里的谈话。

孟琳的声音颤抖又冷漠:“爸爸,我不能再瞒着你了,事到如今,你必须过问一下明宇的事情了,如果你再不过问,恐怕就晚了。”

聂大海看着她:“怎么,你是说离婚的事?”

孟琳道:“这只是其中一件事,还有更重要的。”

第26章

“更重要的?什么?”聂母看了聂大海一眼,低声问道。

“是这样的。”孟琳吸了口气,“今天丽敏来过我的公司,她没有直说,但我听出来了,现在大刘他们在调查明宇的事情,而且他们已经掌握了明宇的犯罪证据,如果你们再不管的话,恐怕他就要判刑了!”她看上去很着急的样子,“丽敏还不知道我和明宇要离婚的事,我也没告诉她,爸爸,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意。”

王丽敏是刘振汉的妻子,她说这些话,倒还是可信的,但聂大海不为所动,他甚至还笑了笑:“你听谁说的?昨天我碰见老陆,他还说刑警队拖着明宇的案子不办,是因为过年太忙了。”

时至年关,刑警队的事情多也情有可原。

“爸爸,那是大刘在找借口!”孟琳急了,“他们没有一天不在调查明宇的事情,而且他们已经掌握了他确凿的犯罪证据!丽敏觉得这么多年来我们对大刘恩重如山,她才来告诉我的!”

聂大海颦眉:“这么说,明宇真的干了坏事?”

“是真的。”孟琳肃然道,“他现在没有被抓已经是万幸了。”

聂大海冷声道:“明宇呢,赶紧把他给我找来!”

聂母连忙道:“你先别急,先听孟琳把事情说清楚。”

“是的爸爸,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能够帮助明宇的人就只有你了。”

聂大海憋着气说:“他到底做了什么?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他犯了什么法!”

蕾蕾在门边听着聂大海的问题,只觉得心都被揪到了一起。

孟琳沉默了一会,道:“杀人。有证据已经证明,他纵容手下的人杀人。”

聂大海倏地站起来:“你、你给我说清楚了,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谁杀了谁!?”

“爸爸,你就相信我吧!现在我们要做的事就是想办法来救他!你知道吗,其实在这个家里,最恨明宇的人应该是我!我跟他结婚这么多年来,他从来就没有把我当过女人,我是真的恨他,可是爸爸,他毕竟是我的丈夫,是您的亲生儿子,我不会在这个时候和他离婚的,你现在一定要想办法,只有您能救他了!”孟琳激动地说,“爸爸,我会陪你们一起度过难关的!你现在还在位,你有权利,你为了你自己的亲生儿子,你就利用一下你的权利吧!”

聂大海震惊地靠在椅子上,举棋不定地沉默着。

“爸爸,等这件事风头过去了,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我们都劝劝明宇,让他别闹了,别再这样了,这不是挺好的吗?”孟琳又道,“爸爸,你想,延续生命的人,不就是您的儿子吗?您退位了,谁还会认识您啊?如果再没有了明宇,没有了这个家,您这一切都值得吗?您想想看,这几十年来,为了保住名声,您都得到了什么?”

聂大海冷静了下来,问:“你又想得到什么?”他盯着孟琳的肚子,意有所指。

孟琳坐直身子,坚定地说:“只要明宇不和我离婚,只要他好好的过日子,这一切,就只有我们知道,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她的言下之意似乎是,如果聂大海不同意这个条件,她就会把它抖出来一样。

聂大海和聂母陷入沉思,重新开始审视这个儿媳妇,而蕾蕾也明白了一切,她有点理解哥哥在画室说的那句话了,她疯了一样地跑回画室,举起工具直接砸了快要成型的模拟头像。

她拿出手机,想要给聂明宇打电话,但最终却没有打出去。她蹲在画室里,眼神茫然地看着偌大的画室,呆呆地一动不动。似乎在回忆,又似乎在纠结。

这一天晚上,并不知道这件事的聂明宇接了季忆下班,一边开车一边道:“我要去一趟孟琳家。”

去孟琳家?季忆微怔,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去做什么?”

“拿点东西。”他今天查到孟琳将上次交给小白脸的证据原件存在了别墅的台式电脑里,她还不知道拷贝了多少份,这让他有些不悦。这东西让别人去拿不太合适,毕竟那算是名义上他与孟琳婚后所居住的地方,孟琳还没有搬出去。而且,假人之手,他也不放心。

季忆虽然心里不太舒服,但还是理解地点了点头:“那你靠边把我放下吧,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聂明宇凤眸微眯,嘴角似笑非笑地弯起来,听不出情绪地问:“你想去吗?”

……她?她当然想去了……可是……季忆抬手按按额角,慢慢说:“我去不适合适,这好像有点太过分了,那里毕竟是她的家,你自己去就好了。”

“如果我想让你一起去呢?”他轻轻地将问题又丢回给她。

她这时的选择,其实等同于选择是否要与他共同面对已知的难题。如果这里她退却了,那么他就可以确定今后是否要让她知道更多的难题,答案是——不。

如果连孟琳都没有勇气面对的话,他还能指望她面更丑恶棘手的人与事吗?

季忆听了聂明宇的话,慢慢睁大了眼,有些惊讶。

他这是在征求她的意见?难得啊,聂明宇会照顾她的感想寻求她的意见,而不是一如惯例地直接拉她去,这实在是太让人受宠若惊了。

“你觉得怎么样?”见她不语,他又问了一次。

季忆的心本就不坚定,她从心理上有点抗拒让聂明宇和孟琳见面,她长这么大一直都是一个人,好不容易和心爱的人排除万难走到这一步,还没苦尽甘来呢,实在不想再出什么岔子。而他又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引诱她,她那微不足道的顾忌便全都被浇灭了,她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

在这个比之过去更加孤单的世界里,她再也不想要独自一个人了。如果她一直都是一个人还好些,最怕的就是让她尝试过两个人之后,再丢下她一个人,那会让她无法承受。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聂明宇的心情看上去比之前愉悦了许多,就连对于孟琳是否还留着那台电脑上的证据这个疑问,他都不那么在意了。

只不过,当他们站在别墅外面准备进去的时候,季忆还是有点退却了。

“要不我还是走吧……”她叹了口,“总觉得我这样真的挺过分的,我自己都有点看不起自己了。”

“那你就该在一开始停止。”聂明宇没有情绪地关好车门,“有些事一旦开始,就没办法退出了。”他意有所指地深深望着她,“你总要学着面对一些你迟早要面对的事。”

他的话音方落,不远处别墅的门就被打开了,孟琳站在里面,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们。

“我听见车锁的声音,像是你的车,就出来看看,没想到真的是你。”孟琳心平气和地说,“季小姐也来了?那都进来吧。”她侧身让开路。

聂明宇理智而又冰冷地看了她一眼,与僵硬的季忆一起走了进去。

孟琳看着他们两个,隐忍着怒火问:”季小姐这是要住在这吗?“

“不。”季忆摇摇头,拘谨道,“我陪他来拿点东西,马上就走。”

聂明宇望向孟琳,似不经意地问:“东西收拾的怎么样了?”

孟琳闻言一愣,随即泰然自若道:“我不用收拾了。”

“哦?”

“现在只有我可以帮你,你是知道的。她什么都不清楚,也把握不住自己。”孟琳道。

季忆听得糊里糊涂,不解的视线在他们二人身上转来转去。

“我有说过要你帮我吗?”聂明宇轻蔑地拉扯嘴角,架在凤眸之前的金丝镜片反着光,没人看得清他的表情,却足以令孟琳毛骨悚然。

而就在这时,一个十分暴躁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愈来愈近:“开门!开门聂明宇!”

是刘振汉。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不正常,好像受了什么刺激,应该是正在走近,快要到这里了。

聂明宇淡定地站在那,虽然有点觉得晦气,但也没有慌乱,他牵起季忆的手便朝二楼走,对孟琳吩咐道:“告诉他,我不在家。”

“怎么了?”季忆不解地跟着他走到快到二楼的地方,看着他因为刘振汉不停地吼叫而慢慢凝重的神色,狐疑地问,“发生了什么事?是谁来找你?”

她的话刚问完,刘振汉的声音便再次响起:“聂明宇你出来!你开门!出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振汉哥?!”是孟琳惊讶的声音,她显然拦住了刘振汉,“你听我说,你别急,明宇他不在家,还没回来呢。”

“没回来?”刘振汉一身酒气,冷笑道,“你别蒙我!”他不顾孟琳的阻拦走到楼梯口高声大喊,“聂明宇!聂明宇你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孟琳使劲拦着他:“振汉哥,明宇他今天公司有事还没回来呢。”

刘振汉愤怒道:“我作为刑警队长,我今天是不该来的!但是我们俩是兄弟!我必须要在这跟他说清楚!你下来聂明宇!!”

季忆茫然地和聂明宇一起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可以很清楚地听到刘振汉的话,她看着聂明宇,心里有一种极其不安的情绪,脸色惨白惨白的。

“振汉哥你冷静一点,你听我说,明宇他真的没回来!”孟琳不停地解释,但刘振汉根本不信。

他掷地有声地说:“你走开!别碰我!我要跟聂明宇说!”他身子有些摇晃,看起来非常生气,对着楼梯口大声道,“赵志刚是你们公司的保安队长吧!?他出事了你知道吗!下来!你下来啊!我这是顶着雷来的!要不然你这条狗命就保不住了!神仙都保不了你!”

聂明宇站在二楼,看了看季忆,干脆双臂环胸靠在了楼梯扶手边,沉默地听着刘振汉的喊话。

季忆白着脸站在他身边,刘振汉那字字句句仿佛刀子一样割在她脆弱的信任上。

“振汉哥,明宇他真的不在!”孟琳翻来覆去只会说这一句,也只能说这一句话。

“你别说了孟琳!我凭着和他几十年的关系,我一定要跟他讲清楚!”刘振汉似乎吸了口气,“聂明宇,你就要有大麻烦了!聂明宇你惹大麻烦了你知道吗!你不是很有能耐吗?!你不是很哥们吗?!你下来啊!你知道有多少人要看着你坐牢吗!你知道有多少人想看你人头落地吗!你下来啊!”

……

坐牢。

人头落地。

刑警队长。

这些关键词混杂着王明过去说的话不断地回放在季忆脑海中,她最坚韧的那根弦完全断了,她扶着楼梯扶手站在聂明宇旁边,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她好像……好像做错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聂明宇冷脸、冷眼、冷言甚至冷笑,他二话不说直接往二楼孟琳的卧室走去,若无其事地继续去做他本来要去做的事,似乎并没有受到刘振汉一丝一毫的影响。

季忆麻木地跟在他身后,渐渐地听不见楼下的声音了。

她看到他弯腰将一间卧室里的台式电脑主机搬了起来,拔掉了后面的线,从头到尾都毫无表情。

第27章

刘振汉是被他老婆王丽敏拉走的,王丽敏及时赶到,拉走了喝多了发疯的刘振汉。季忆最后听到的,便是刘振汉对王丽敏的大声质问。

“你知道他那是什么公司吗!?你居然去他那里做会计!那往小里说是黑店,往大里说就是***黑社会!这是小事吗!他这事***砍十几次头都是轻的!”

……

算起来,聂明宇做过那么多坏事,假人之手的居多,他真正亲自动手的目前也就那么两次,一次是解决那个用黑本子威胁他的皮条客,一个便是孟琳的小白脸。他手上的人命不多,多的是张峰。张峰的手段一贯狠毒,许多事落在聂明宇这里多会有个相对温和的结果,而遇见张峰,通常都只有一个结果——杀人灭口。而且每次杀完,抛尸还总会露出马脚,这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猪一样的队友了,虽然比起刑警队刘振汉身边的人来说,张峰也算是足智多谋了。

孟琳处理完了楼下的事,很快就上了楼,她上来时正看见聂明宇搬着她的电脑主机准备离开,身后跟着若有所思的季忆。

孟琳慌了,忙道:“明宇,你这是做什么呀?”

“没什么。”聂明宇随口道,“我的电脑坏了,借你的用用。”

“可是……”孟琳想说什么,却被聂明宇打断了。

他抬手,示意她闭嘴,不笑的时候那张冰冷的脸庞显得有些yīn柔:“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心里应该清楚。你收拾一下,三天后去英国。”

“去英国?”孟琳皱起眉,“为什么?”

聂明宇不知何意地瞥了一眼季忆,随后漫声道:“我要送贺清明的女儿贺丹丹到英国治病,为了防止他起疑心,你和他女儿一起去。”

孟琳恍然大悟,他这是要稳住海关,他让她去,意思就是愿意重新接纳她了?那么他们每人都犯一次错,也算是扯平了。可谁知聂明宇接着又说了一句,直接打碎了她所有的期望。

“到了那边之后,你只要照看好贺丹丹,其他的想干什么都随便你。”他一边下楼一边道,“你就不用再回来了。”

不用再回来了?孟琳站在楼梯口,僵硬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如果执意这样……”

聂明宇有些不耐烦地回头,皱起眉望着她压抑着烦躁的心情道:“孟琳,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搞不清楚状况么?你以为你知道的那些事被揭发了能怎么样?往小里说,你早就知道了这些事却不说,算知情不报,往大里说,你那可是助纣为虐,从犯!”他嘴角上扬,笑容里透着外科大夫般冷峻冰冷的硬邦邦的感觉,“聂家倒了,你就摘得干净么?现在有机会让你跟聂家撇清关系,你就赶紧烧高香,有多远跑多远吧。”他指指电脑主机,“这里面的东西,你拷贝了多少份无所谓,如果你承受得起拿出它的后果,你随意。”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孟琳怔怔地站在原地,回想着聂明宇的话,无从反驳。

她是想活下去的,这也是她偷偷存着聂明宇犯罪证据的原因,她怕有一天自己会栽在这上面,可如今这些东西却也成了威胁到她的把柄。

聂明宇说得对,如今的局面,在她内心深处她的确不相信聂家最后真的可以逃过一劫,她执拗地想要夺回自己在聂家的地位,不知是意气用事多一点,还是对聂明宇的爱与不甘心多一点。

但这些所有的所有,都不会比她想要活下去的愿望强烈。

她忽然看向季忆,季忆站在那里没有动,聂明宇已经离开了别墅,她还立在那发呆。

孟琳轻扯嘴角,看着她,忽然觉得自己并不是最可怜的那个。她转身上楼,面色肃然,开始收拾行李,准备三天后去英国。

季忆长长地吐了口气,在孟琳离开后没多久便下楼走出了别墅。

她的沉默地步向那辆深蓝色的福特轿车,聂明宇正坐在里面,轻飘飘地注视着她,一点催促的意思都没有。

他有时候让她觉得他就好像古时候的秀才一样,可他一身的书卷气里却又夹杂着陡然的冷意,让人摸不到底,充满了吸引力。

就像……就像是黑洞。

季忆一声不吭地上了车,双手交握沉默地坐在副驾驶,一路上都没有开口。

聂明宇也不说话,他驾着车驶向季忆租住的公寓,夜色正浓,路上的灯光渐渐稀少,他握着方向盘,眼神深邃地凝视着前方。

直到车子停在公寓楼下,季忆也没有跟聂明宇说一句话,她在车子停稳的一瞬间就下了车,头也不回地朝楼上跑去,聂明宇坐在车上望着她的背影,忽然也下了车,快步追着她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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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任轰塌之后,读作人心。聂明宇对他身边的人都很仁慈,且不说聂父聂母和蕾蕾,就算是孟琳,他也为她选好了后路。只除了她……他不要别的,只要她的命。

聂明宇绕着季忆转了一圈,他又点了一根烟,却没抽,他单手抄兜,站定在季忆面前,轻声细语地说:“我原本不打算这么做,但我愿意改变主意。我给你个机会,别说我狠心,我现在允许你做选择,现在你还可以回头,没人知道你和我的关系,你想脱身还来得及。”

他薄唇微启,夹着烟递到唇边吸了一口,缓声道:“我现在还不打算离开这个世界,我还没呆够,所以谁也不要以为抓到了我天大的把柄,可以将我如此这般。如果你想好了,就来找我,如果你没来找我,那么。”他奇异地停顿了一下,眼睛里头一次出现了哀怨的神色,看着让人既心酸又难过,但季忆却没看见,她低着头,等着他后半句话。

“如果你没来找我,也就不要记恨我了。”他扔了手里的烟,双手抄兜头也不回地离开,关门时,他一如既往儒雅温润的声音说,“现在和你的这一切,就全都是对我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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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出手,将烟捏起来,夹在手里,望着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的火星,渐渐有了一种“想开了”的错觉。

最终她还是只剩下了自己,曾经教会她什么是爱的人,最后又教会了她什么是失去。人活于世,大部分人只要活得开心就够了,可有一些人的生命中却有比开心更重要的事。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要你对他好,他就一定会单纯地对你好的,这里终究不是梁山,是人间。

第28章

做出这个关乎到后半生幸福甚至整个未来的决定,必然需要很长时间来考虑。聂明宇给了季忆足够充足的时间和空间,不闻不问也不打扰,真的就好像他所说的那样等着她去找他。

他充分利用了这段时间来解决身边一件件烦心事,将难题一一列出,逐个击破。

他最首先要解决的,便是他的父亲聂大海的问题。

聂大海虽然从孟琳处得知了聂明宇犯罪的部分消息,但却迟迟没有主动找他,聂明宇与聂大海的秘书黄盛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而聂大海对黄盛又非常信任,所以聂明宇得知这个消息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聂明宇没有丝毫犹豫,他直接约了聂大海在海边见面,临近傍晚的天都市显得yīn沉沉的,他那件长长的黑色风衣将他的身形衬得越发消瘦颀长,他纹丝不动地站在那,如同一尊雕像。

聂大海到这的时候,正看见他双手抄兜盯着海面远眺,他从车上下来,黄盛将车开到很远的地方等着,留给了这父子俩充足的空间。

聂明宇很镇静,他慢慢回头,摘下一边口罩,海风吹着雪白的口罩随风飘扬,他满脸的书卷气看起来孤傲又寡欲。

“你干嘛约我到这来啊?”聂父看看周围的环境,栏杆之外是一望无际的海,天都市的高楼大厦围在海的两边,他只觉踩在水泥地上的自己是那么的渺小。

聂明宇没什么表情,他向来对什么都是淡淡的,虽然贵为龙腾集团的董事长,但他却甚少对下属指手画脚,说话也向来都是轻声细语的,不管受了什么委屈和为难,他的情绪都非常内敛,动作小心在意。

此时此刻,聂明宇看着自己的父亲,冰雕似的脸上浮起一点点刻意的笑容:“这儿安静,空气又好。”他乖顺地为父亲释义。

聂大海慢慢走到他身边,凝望了他很久,沉声道:“明宇,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最近有很多人跟我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我都不信,我不信。我想听你自己说一说,这几年你都干了些什么?”

聂明宇低头看了看脚尖,随意地蹭了两下鞋底,抬头淡淡地笑着说:“你就信他们吧,我干了他们所说的那些事儿了。”

“什么?!”聂大海一脸震惊,“你、你真的犯了法!?”

聂明宇嘴角冷冷一晒,深邃难测的凤眸里含着三分轻蔑和七分淡漠:“什么叫犯法呀?说你犯法你就是犯法,说你不是犯法,你就没犯法。”他放缓声音,望着自己的父亲,语气倔强又坚强,“老爷子,你最好别知道,对你没什么好处,会影响你的仕途的,还是和以前一样吧,你做你的事儿,我干我的事儿,我自己干的事我自己担着,从小就这样,不用你。”他说这话时眼睛里有着一个儿子对父亲数不清的怨恨,似乎还有什么闪闪发光的东西若隐若现,不敢确定地说那是不是眼泪,但这个眼神就已经胜过了千言万语,“我和你,除了血缘,没什么关系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显然言尽于此,说完便看都不看父亲一眼,冷然地扭头就走。

聂大海的手颤抖地捂住心口,看着那辆深蓝色的福特轿车很快消失在他面前,一口气没喘上来,翻着白眼倒在了地上。

开车过来的黄盛见此一幕,立刻从车上下去,扶住摇摇欲坠的聂大海,紧张道:“市长!市长你怎么样?你坚持一下,我们现在去医院!”

季忆今天上班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所幸天都市的治安最近似乎“很好”,医院里并不忙,她也就趁此机会心安理得地摸起了鱼。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看她太轻松了,想要给她找点麻烦,她刚坐下没一会就出事了,而且这次出事的人她还认识,还是与她心上那个人息息相关的人。

季忆的心情有点复杂,她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一个医生的职责,不断地告诉自己忽略掉病人的身份,可是看着聂大海的脸,还是忍不住联想到聂明宇。

怎么回事?为什么聂大海会突然心脏病发?会不会和聂明宇有关?难不成是他那些事被聂大海知道了?

等聂大海脱离了危险,季忆便开始思考以上问题,她站在病房外面,透过窗户看着躺在里面依旧昏迷着的聂大海,眉头紧紧地皱着。

这个做父亲的心里肯定比她更纠结吧,他们似乎都被聂明宇逼上了一条路,一条不得不在光明与黑暗之间做出选择的路。

聂母和蕾蕾赶到的时候,季忆正准备离开,她们三人刚好撞了个面对面,局面一时有些尴尬。

“聂市长就在前面的病房里,已经脱离危险了,你们可以去看看他。”良久,季忆主动开口,对她们点了点头,然后垂着眼慢慢与她们擦肩而过。

蕾蕾回头望着季忆的背影,抿了抿唇,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和聂母一起去看父亲了。

离开了聂母和蕾蕾的视线,季忆便放慢了脚步。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医院的走廊里并没有全开着灯,她选了一条很僻静的走廊,这里略显黑暗空旷,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觉得自己现在就好像一颗射击而出的子弹,心里有块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她一方面自责,一方面又不甘,她想逃离,却又松不开手,很多个瞬间她都希望身边可以有一个人帮帮她,无论是谁都好,只求可以在她失去理智的时候一巴掌打醒她,她不想因为一时冲动而得到一个令人同情的结局。

季忆深深地吸了口气,揉了揉突突直跳地额角,双手抄在白大褂的口袋里,快步步下楼梯,转弯时猛地抬头,与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四目相对,那一刻似乎连时间都静止了。

聂明宇戴着墨镜,掩在黑色皮手套下的手垂直地搭在身体两侧,上楼的步伐沉稳而有节奏,与季忆的慌乱无章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是那么从容,镜片后面那漆黑的凤眸只不过从她身上一扫而过,便再也没有看她,直接从她身边越过离开,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只有他走过时带起的那阵令人不寒而栗的风能证明她是真的看见了他,而非幻觉。

……

季忆矛盾而又纠结地扶着楼梯扶手缓缓蹲下,有点不能接受聂明宇的视而不见。

她曾天真的以为,即便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再见面也还是可以打个招呼的,哪怕只是点个头。

可是,现实却给了她一个沉重的打击。原本对她那么好的一个人,全世界她就只认识他,再也不会有人比他对她更体贴了,可如今他却对她好像陌生人一样……

明明错的人不是她啊。

季忆忽然站起身,转头快步朝楼上跑,但在追到路口的时候她却又停住了。

第29章

季忆气喘吁吁地靠着墙壁,怔怔地想,她刚才到底在干什么?她居然差一点就失去理智跑去追聂明宇了……这种事真是想想都有够让人痛苦到死去活来了,连聂明宇的父亲都被气到住院,可见聂明宇犯下的事有多大,她如果真的追了上去,那就等于自己跳进了一个大火坑。

这样不行,不能这么做,要冷静,要忍耐。

季忆闭了闭眼,压抑着想要继续下去的欲望,逼着自己一步一步朝楼下走,并没注意到拐角处那个在她走后稍稍露出半张脸的人影。

聂明宇站在墙后,墙面掩住了他大半个身子,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季忆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

他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走过走廊,在路过聂大海房间时稍稍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屋里的妹妹和母亲,脚步再次落下。

他一声不吭地离开,就好像他从未来过一样。

这个倔强又执拗的男人绷着一股劲,一股与天下所有规则抗争的劲,他可以不动声色地忍受极大痛苦,承认常人所不能承受的压力,多少委屈和指责都不怕,他可以抵挡所有子弹与刀枪。

聂大海成了天都市人民医院最尊贵的病人,他在医院住了不少日子,这段时间季忆很排斥与他见面,但院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是迫使她不得不与聂大海打照面。

聂大海刚刚清醒过来的时候,季忆曾无意间听到他和黄盛的对话。他让黄盛给庞天岳、陆伯龄打电话,他们一个是公安局长一个是市委书记,他想要亲手把聂明宇送进监狱。

季忆的心当时就乱了,幸好黄盛刻意忽视了聂大海的话,安慰他先养好身体再说,这件事便也就被搁置了下来。

季忆那一刻就明白了,在她心里,是绝对不想让聂明宇真的被抓的,她发现她原来也是个很自私的人,她甚至觉得,聂明宇杀人也好走私也好,那都和她无关,只要他平安无事,她宁愿去做电视剧里那种智障白痴脑子里除了爱情什么都没有的女配角。

这个认知让季忆有些无法接受,她烦躁地拿办公桌上的纸笔撒气,正撕扯的起劲,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请问季医生在吗?”是一个有点熟悉的男声。

季忆愣了一下,忙将东西整理好,道:“我在,请进。”

一个男人应声而入,个子很高,脸上的笑容十分公式化:“打扰了,季医生。”

“黄秘书?”来人正是黄盛,“您找我有事吗?负责聂市长的大夫是……”她想告诉黄盛医生在哪,她以为他是找不到主治医师了,可黄盛却抬手制止了她继续说下去。

“我来是想请你过去一趟,市长要见你。”

……市长要见她?聂大海?他找她干什么?

季忆有些打怵,但对方的语气一点都不像是征求她的意见,她只能含糊地答应下来。

走去聂大海病房的这段路异常沉闷,季忆的心口压抑得不得了,黄盛的脸上却始终保持着微笑,那种笑容她经常在电视上看到,在各种各样的官员脸上看到。

黄盛将季忆引入病房里,弯腰跟躺在病床上的聂大海打了个招呼,便拿来了两把椅子,客气地邀请她一起坐了下来。

季忆局促不安地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不敢去看聂大海的脸,思索着聂大海找她究竟有什么事。

先开口打破沉默的人是黄盛,他说:“季医生,是这样的,市长有点问题想问你,你如实回答就好,不用紧张。”

不紧张?换你你不紧张啊?季忆有点无奈,但还是点了点头。

聂大海抬眼看着一副好市民模样的季忆,似乎叹了口气,良久才道:“看你的样子,是都知道了吧,明宇全都告诉你了?”

“……”季忆倏地抬头,正对上聂大海讳莫如深的眸子,她眨眨眼,沉思许久,才轻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聂大海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像是自语又像是询问般低语:“那该怎么办呢?”

黄盛锐利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扫,非常适时地温声道:“市长,既然季医生已经都知道了,那我也就不拘着了。”其实聂明宇早就给他打了招呼,他的职责便是说服聂大海,顺带软化季忆的决心,于是他便尽职尽责地开始吹起了枕边风。

“其实这些事挺复杂,也挺简单。”黄盛在聂大海的默许下侃侃而谈,“您想想,现在省委组织部正准备把您提上市长的位子,您肯定也听说了,紧接着明年就有可能把您提到省里去工作,我想,可不是所有人都希望您高升的。”他意味深长道,“在这个时候,如果明宇一旦出事,肯定会有人利用这件事大做文章,到时候,省委领导会怎么想?肯定会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您的头上啊!”

聂大海半张着嘴,看起来有些矛盾又担忧,似乎极为难堪:“养不教,父之过嘛……”

黄盛肯定不会认同他这么说,他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说:“我想说句公平话,季医生也在,你也可以听听,我说的对不对。”

忽然成为话里的主角,季忆有些无所适从,只能麻木地惯性点头。

黄盛肃然道:“市长,您说明宇这些年为天都市做了多少贡献?您是主抓经济的,您非常清楚天都市的经济增长在全省都是排第一位的,这里面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龙腾的贡献是最大的!您说,明宇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您着想吗?”

聂大海略微沉吟,叹气:“你说的这些也是事实,但是他走什么私,搞什么赌场嘛,啊?”

季忆目不转睛地看着黄盛,聂大海的问题正好也是她的问题,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黄盛才可以给出她最想要的那个。

黄盛自然不会让季忆和动容的聂大海失望,他凛然道:“走私这种事,那得看钱是装在谁的腰包里,如果是装进公家的腰包里,我看就不叫走私嘛!那38辆奔驰车,有30辆都是扶持给市政府的公家车,这其实也是政府的预算不够,拨给龙腾的份额嘛。海关上下本来都打好招呼了,要不是那个新来的缉私科长贺清明不知道这茬,也就不会闹出这种事啦,现在那些车本该都已经有了合法的牌照,正行驶在天都市的大街上呢!”

聂大海皱着的眉稍稍有些舒展,本就不坚定的心情有些软化的迹象,他将黄盛的话听在心里,十分担心如果聂明宇的事真的被查出来,他一辈子的廉政和努力都会毁于一旦。聂明宇犯罪被抓是理所应当,他并没细想优秀的儿子为何会走上这条不归路,他记挂的是自己劳心劳力半辈子的政绩可不能因此倾覆。如果是为了此事得保下聂明宇,他也能加大自己的决心。

季忆看着聂大海深思的模样,又睨了睨笃定淡然的黄盛,仿佛可以想见天都市市政府是一个怎样的构架……

拨给龙腾的份额?如果不是贺清明,那些车都会有合法的牌照,由政府使用?

走私走私,这个私就是没有给政府税,可如果这是政府的行为,那还真不能叫走私,不过……季忆紧紧皱眉,即便黄盛把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她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哪里都不对。

黄盛观察着聂父和季忆的神色,再接再厉:“还有那个赌场,刑警队不是什么也没查出来嘛?市长,您就放心好了,明宇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怎么做,再说,我一直想说,明宇身边那个副手张峰,这个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经常打着明宇的旗号干一些坏事!”

“是吗?”聂大海眼睛微微睁大。

“张峰?”季忆也忍不住惊疑了,这个人她是记得的,聂明宇曾经给过她一个人的电话,说那人是办假/证的,可不就是张峰吗?原来……原来他是聂明宇的副手啊。

“怎么,你们都没听说吗?”黄盛已经完全把季忆当做未来的聂夫人看待了,聂大海那态度似乎也有点类似,不然他也不会把季忆叫来。现在孟琳已经被送走了,聂家总不能这样下去,与其物色别的,季忆身家干净,也是个聂明宇喜欢的,倒还算个不错的选择。

黄盛顺着话茬继续说:“有些事情啊,其实明宇根本都不知道,都是这个张峰一手干的!这倒没什么,我倒是觉得,当务之急,是不要让某些人利用明宇这件事兴风作浪!”

“你说会有人利用这件事?”聂大海不由看向季忆。

季忆了然地起身告辞:“聂市长,黄秘书,你们聊,我还得工作,先走了。”

聂大海点点头,在季忆即将推门而出的时候,忽然道:“没事的时候去看看明宇,他手边事情多,你帮着他点。”

季忆的身形有些僵硬,她抿紧双唇转回身朝聂大海深鞠一躬,算是回应了他,在他点头允许后才敢离开。

黄盛见季忆离开,忙接着道:“当然会有人利用这件事了,否则那封匿名信早不来晚不来,为什么偏偏在您要高升的时候来?”

聂大海深以为然:“那你觉得会是谁?”

黄盛嘴角勾起一抹奇异的笑容,一字一顿地吐出三个字:“庞·天·岳。”

第30章

蕾蕾因为父亲住院的事十分担心聂明宇,她心事重重地来到龙腾总部,进大门时却似乎看见了一个她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身影。

肖云柱!?

蕾蕾震惊而又愤怒地追着那个人影朝地下停车场的方向走去,诧异地发现他前面还有一个人,竟然是张峰的手下芮东兴!

蕾蕾神色有些恍惚,似乎又回到了数年前那个可怕的冬天,那时候她多希望有人可以来救她,有人可以帮帮她,她不断地喊着哥哥的名字,喊着爸妈的名字,可都没用。

那是个噩梦。

这辈子她再也不愿想起的噩梦。

蕾蕾无法控制地尾随芮东兴与肖云柱一步步朝龙腾地下停车场走去,肖云柱打扮的人模狗样,可就算穿的再好也无法让他那张罪恶的脸好看一分。

他数年前曾是天都市有名的黑社会菜刀队的头子,因为强/奸了蕾蕾被聂明宇和刘振汉送进了监狱,但蕾蕾却因此有了严重的心里yīn影,聂明宇不忍妹妹伤心难过,便把她送去了国外。

聂明宇总是说,这个城市伤害过她,他一直承诺蕾蕾,他一定会杀了肖云柱替她报仇。

那么为什么?

为什么肖云柱还活着!?

为什么他会在龙腾楼下出现,为什么他还跟着芮东兴?!

蕾蕾气息不稳地追着两个人到了一处密室,她眼见着他们关上门,二话不说冲了进去,朝着坐在床边的肖云柱上去就是两巴掌,但也仅是如此而已。

她打完,冷冷地扫了一眼芮东兴,转身便走。

她要去找聂明宇,她要去问问他,为什么肖云柱还没死。

此时此刻,聂明宇正端坐在办公室里看着一本很厚的书,他拉开胳膊闲适地靠在椅子上,听到开门声抬头望去,不出意外地见到了蕾蕾,只是……

“聂明宇!!!”蕾蕾不等聂明宇开口就大喊出声,“肖云柱怎么会在你楼下!你不是答应过我要杀了他吗!你现在居然还养着他!为什么!为什么!?你骗我!”蕾蕾将手机直接朝聂明宇砸过去,聂明宇不躲不避,手机直接砸在他额角,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蕾蕾一愣,咬唇道:“我恨你!”说罢,头也不回地跑了。

聂明宇淡漠地望着门口,三秒钟后面无表情地继续低头看书,金色镜框下的黑眸深不可测。

他不需要做什么,既然蕾蕾知道了这件事,那么自然有人会来跟他解释。

不一会儿,张峰便来了。

聂明宇亲自给他开了门,随后慢慢走到窗户边,侧倚着墙随意地望着窗外,眉头紧蹙森然道:“肖云柱的事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了,怎么现在还没办好?”

张峰忙道:“聂总,您别急,别急!放心!这回应该是万无一失了!”

张峰想要让肖云柱为龙腾的杀人案顶罪,这件事聂明宇是知道的,并且最终也同意了他的计策,只是他手脚有些太慢了:“我等你的万无一失。”聂明宇嘴角冷冷一晒。

“可就是……”张峰欲言又止。

聂明宇微微挑眉。

张峰察言观色,麻利道:“刑警队那边压力越来越大,还有那个贺清明,总是捣乱,我说是不是让老爷子说说,让他那边施加点压力?”

“黄盛在那边盯着呢。”聂明宇手里捏着手机,抵着下巴,“现在还没来电话,那就说明还没有动作,不过期望值不要太高啊。”

“我的意思是,反正这个事老爷子已经知道了,他应该明白,万一出事的话,倒霉的是咱们啊。”张峰意味深长道。

聂明宇轻瞥他一眼,嘴角不屑地上扬:“不一定,老爷子在前面顶着呢,有这么多人在前面顶着呢,一旦出事,最难看的是那些当官儿的,懂吗?”

张峰闻言,愣了一会,恍然大悟地颔首。

“所以,跟他们早点摊牌,叫他们心里做准备,也好替咱们想办法。”聂明宇接着道。

“那老爷子能按照您的想法去做吗?”张峰担忧地问。

聂明宇冷笑:“那就要看黄盛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聂明宇的话音方落,手机便响了,打电话的人正是聂大海。

聂明宇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张峰,接了电话:“喂,啊,爸。”

“是我。”聂大海的语气沉着又怅然,“你啊,我和你妈都商量了,过两天是我的生日,我们准备拉下脸来请刘振汉来家里吃顿饭,好不好?”

聂大海给了台阶,聂明宇岂有不下之理?若是不回应,可就辜负了黄盛的一番心意了。

“谢谢你,爸爸。”聂明宇言辞听起来诚恳又真挚,“上次的事我向你道歉。”

聂大海在电话这边受用地接过季忆递来的温水,舒展眉峰:“算啦,你毕竟是我的儿子嘛,你看到时候是你去请呢,还是我们去请呢?”

“刘振汉啊。”聂明宇眨眨眼,直起身走向办公桌,“还是您请吧,生日我肯定过去。”

“好。”聂大海喝了口水,把杯子递给明显有些不在状态的季忆,“那就这样了。”

聂明宇应声,正要挂电话,聂大海忽然喊住了他,他于是又将手机送到耳边:“怎么?还有什么事?”

聂大海用眼神示意准备离开的季忆过来,季忆白着一张脸为难地站在门口,在聂大海皱起眉时,终究是不得不走了过去。

“你和季医生的事,你打算怎么办?”聂大海问道。

聂明宇拿着手机,一声不吭。

“明宇啊,你年纪不小了。”聂大海劝道,“有些事,就不要绕太多弯子啦,该做什么的时候,就要做什么。”他把手机递给季忆,“你和明宇说吧。”

“我?”季忆恐慌地摆手,“我没什么要和他说的。”

“不说也可以。”聂大海眼珠转了转,似有所虑,将手机拿回去,“既然她不愿意,那以后再说吧,你去准备准备吧。”

聂明宇直接挂了电话,将手机捏在手里,抬手指向门口。

张峰很有眼色地沉默离开,帮他将门关好。

聂明宇抬脚绕着屋里的小型花坛转了一圈,最后走到青花瓷鱼缸前,将手机一把摔了进去。

无声无息,水花四溅。

没人能知道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没人可以撕裂他的铠甲,除了那群不会说话的鱼。

这厢季忆其实也很不好过,聂大海虽然同意她不接电话,但却执意让她去帮他邀请刘振汉参加他过两天的生日会。

这些事本来打个电话就可以了,而且就算聂大海不说,以聂家和刘家的关系,刘振汉也是必定会去的。

聂明宇和刘振汉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参军,一起受罚,一起战斗,为了刘振汉,聂明宇失去了做男人的尊严,为了刘振汉,聂明宇宁愿低下高贵的头去求父亲。

他知道刘振汉出身贫寒,生活自给自足都困难,于是便给刘振汉提供经济来源,他知道刘振汉要考大学,就全力支持他,还帮他买复习资料。当他听说刘振汉接到省警官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时,他比刘振汉自己还要高兴。

他在用他的生命呵护这份珍贵的兄弟情义,但这最终却使他走进了极乐世界。

他犯了法,刘振汉要亲自查办他,当刘振汉站在聂明宇的对立面时,一股巨大的悲哀彻底笼罩了他隐隐作痛的心灵。

而在聂明宇本来注定悲剧的命运中,直到最后一刻他服毒自尽,他对刘振汉也没有一点仇恨。

他一生的情感都终结在那个惨淡却又美丽,对来世充满希望的微笑上。

他甚至还说,有刘振汉这样的兄弟,值。

所以说,真的搞不懂为什么聂大海一定要季忆去请刘振汉。

季忆不知道聂家与刘家的渊源,但她也知道刘振汉和聂明宇是兄弟,在孟琳家时刘振汉的怒吼犹在耳畔,如非过命的交情,她实在无法理解刘振汉身为刑警队长为什么要冒险去找聂明宇,又为什么因为聂明宇犯下的罪那般愤怒。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说服她,那就是他们亲如兄弟。

季忆说服自己,只当是黄秘书太忙了,所以聂市长才让她去的吧。

第31章

季忆愁眉苦脸地去了刑警队,报出来意后,一名短发女警带着她朝二楼走,她左右看了看,没有发现王明的身影。

带着她上楼的女警在上楼时手机忽然响了,她接了后脸色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季忆,季忆立刻理解地说:“您有事就去忙吧,我自己上去找就可以了。”

女警微笑:“刘队的办公室就在上面最里面那间,你直接去就可以了,我就不送你了。”

“没问题,您快去忙吧。”季忆连连点头。

女警应了下来,跟她道了别便快步下了楼,打电话间好像还说了“王队”这个字眼。

是王明的电话吗?季忆微微蹙眉,她的手机自上次坏了之后就没有再买,手机卡不是用身份证办的,自然也不能补办,那个号是用不了了,所以她现在可以说是与外界毫无联系。

其实她就算拿着手机,和不拿手机又有什么区别呢?除了聂明宇,她还可以打给谁,而谁又可以打给她?

季忆舒了口气,照着女警指的方向一步步往二楼里面走,走到最里面的时候,隐约听到了熟悉的说话声。

“振汉哥,你们是不是在讨论我哥案子的事?”是个女孩子的声音,带着鼻音。

蕾蕾?季忆惊讶地微微睁大眼,她怎么会在这?

季忆情不自禁地放轻脚步,朝后看了看,没有人,于是她便轻手轻脚地倚在门边听起了墙角。

连2013年的办公室建造的都不是很隔音,莫说是2000年了。除非是特意加工过的审讯室和会议室,否则一般的办公室并不太注重这个。季忆虽然听不太清,但也可以听个大概。

“工作上的事,我们说起来好像不太方便。”刘振汉的声音季忆已经可以说是如雷贯耳了。

蕾蕾显然有些着急,虽然她刚刚才和聂明宇大吵一架,但她知道聂明宇绝对是有苦衷的,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谁是会无条件无需置疑地为她好的,那必然是聂明宇。她也知道自己把聂明宇逼得太紧了,毕竟他现在身陷众多大案,若再在这个节骨眼上杀了肖云柱,那……

想到这个,蕾蕾就有些自责,她眼眶红红地问:“振汉哥,你们到底想把我哥怎么样?”

刘振汉微微蹙眉,不赞同道:“现在不是我能不能把他怎么样的事情,蕾蕾你不应该问这个问题。”

“振汉哥,如果还有回旋的余地,你能不能再好好想想?”蕾蕾吸了吸鼻子。

刘振汉叹了口气:“回旋的余地?回旋的余地就是我不干公安了,我回渔村打鱼去!蕾蕾,你很聪明,你知道你哥做的事,至少知道一些吧?你自己说,明宇做的事情,国法天理能容吗?!”

蕾蕾下意识摇头:“振汉哥,我哥具体做过什么事情我不清楚,可是我了解我哥这个人,我想他不是个坏人。”

季忆在心里忍不住赞同蕾蕾的话,但刘振汉紧接着下来的话却打碎了两个女孩的幻想。

“不是坏人!?走私!设赌场!腐蚀拉拢干部下水!甚至!……”

“甚至什么?”蕾蕾追问。

刘振汉咬牙道:“甚至杀人灭口!”

“杀人灭口!?”

季忆已经听得呆住了,她比蕾蕾可惊讶得多,毕竟在她的认知里,聂明宇从来都是个好人,大大的好人,一个会为学校捐钱,为城市发展做贡献,为妹妹排忧解难,为陌生人伸出援手的好人!

刘振汉悲哀道:“一点都不夸张,杀人灭口啊!这些日子天都市发生的两件杀人案背后可都有他聂明宇的影子!”

“我不信,振汉哥,你真的搞清楚了吗?”蕾蕾咬唇问道。

“正要立证据。”刘振汉道。

蕾蕾的眼泪情不自禁落下,她抽泣着蹲到刘振汉腿边喏喏道:“你一定要搞清楚,如果真的像你所说的,那到时候我哥会怎么样?我父母会怎么样?我……我又该怎么办?”她无助地看着他,“振汉哥,我记得在我父亲被打成反/革/命的三年里,一直都是我哥带着我,我们两个什么苦都受过了,捡过破烂,偷过别人家的东西,每天晚上只有他抱着我我才能在雪地里睡着觉,后来我们两个流落到海边,是刘妈妈收留了我们,因此,我又多了一个亲哥哥。”

刘振汉看着蕾蕾泣不成声的模样,听着这些往事,不禁有些动容,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蕾蕾讷讷道:“那个时候,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吃过那么多苦,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快点长大,长大以后就再也没人敢欺负我们了。可是,我们现在一起长大了,为什么又互相折磨起对方了呢?昨天晚上我爸住院了,我去看他的时候,我忽然发现他老了好多好多,我父母已经在天都市工作了几十年了,难道你真的忍心看着他们的一世清白就这么付诸东流了吗?”

蕾蕾拉住刘振汉的手:“振汉哥,你真的忍心亲手把聂明宇送进监狱吗?我不相信,振汉哥,难道你一定要看着他人头落地吗?我想你不会的,振汉哥!”她扑进刘振汉怀里大哭起来,刘振汉垂头看着她,眼眶微红,无限的纠结让他眉心紧蹙,根本没留意到门外轻微的脚步声。

季忆心里慌乱不堪,她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来意,脑海里不断地浮现出聂明宇的身影。

伴着蕾蕾的话,他英俊又淡漠的模样似乎慢慢出现了裂缝。

没有什么人是天生的坏人,聂明宇的现在让人无法想象过去的他曾有多么困难,他就像是天生那么高贵,永远都带着一抹孤傲和清高的贵气,不语不动地就高人一等。

季忆听到刘振汉那些话,第一想到的居然不是加在聂明宇这个名字后面的一串罪名,反而是他小时候和蕾蕾过的日子居然那么苦。

她知道她的想法错了,这不合理,这太不符合她从小所受的教育了,可是她一路走来,因为聂明宇犯的错已经数都数不清了,她忽然想起王明那声质问,她不禁也想问问,到底是她所受的教育错了,还是这个社会错了?

聂明宇并不知道这两个他这辈子最在意的女孩都正在为他难过伤心,他若无其事地走到龙腾地下停车场,跨上一辆黑色奥迪车,正准备开车走人,贺清明忽然出现在车前面。

“聂明宇你下车!你下车!”贺清明的形象很狼狈,看起来受尽了自我折磨。

聂明宇微微抬眉:“怎么了,贺科长生这么大的气呀,找我有事儿?”

贺清明点头:“我等你半天了,我想了很久,你已经不能用张峰来恐吓我了,你们逼着我干的那些违背我心愿的事,我就是死也要把它洗刷干净!我要把你们的所作所为向天都市的上级汇报!你不要再用我闺女来威胁我了,那太卑鄙了,我来找你,是希望你能主动去自首,可能还有机会!”

“说完了?谢谢。”聂明宇看着贺清明,“贺科长啊,你也算是读书人,你应该懂得心本无声这个道理吧?你的压力全来源于你自己呀,跟我无关。”他的眼中带着一种奇异却又玩世不恭的嘲讽,“当兵的时候,我不怕死,下乡的时候,我也不怕苦,多大的福我都享过,所以应该说我根本就活够了。”说到这,他话锋一转,“可你不一样啊,所以我建议你把告我的材料收回来,以免将来给你自己的生活造成难堪。”

他强调:“我不是为我考虑,是为你,我是担心你,懂吗?今天我还有事,就不多陪你了。”他皱起眉,“哪天咱们再聊,到办公室、到酒吧都可以,再见。”语毕,他脚踩油门,戴着黑色墨镜的冷漠脸庞从贺清明面前一闪而过,让人徒生一股寒意。

贺清明彷徨地靠着墙壁蹲下,似乎还听见自己的女儿在叫他爸爸,他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全都被聂明宇一击即破,聂明宇最后的劝告绝对不是说说而已,他说不想让他以后的生活难堪,可他本来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死人会有什么难堪?会难堪的只有他的女儿!他孤孤单单的女儿!

贺清明颤抖着手从夹克内口袋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又从另外一个兜里拿出一个打火机,他怯懦地坐在那呆了许久,然后恍惚地点燃了纸袋。

第32章

是夜。

季忆混沌地走在大街上,并不知道另一拨人正在受命四处找她,在这个年代,没有手机要找一个人并不容易。张峰的小弟芮东兴带着几波兄弟满大街转悠,寻找着季忆的身影,终于在一家超市门口看见她走了进去,他立刻派人跟好,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心急如焚的张峰。

张峰得到消息,大大地松了口气,回头对坐在车后面的聂明宇汇报,聂明宇闻言,发着发着短信忽然低头一笑。

张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神色不动,心中却已经有了数。

季忆到超市来是打算买点吃的回家,家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可是她已经一天都没吃饭了,再饿下去第二天上班都要没力气了,虽然心里很苦,但日子还是要过啊,她还是得活着啊。

拿着购物篮,季忆麻木地穿梭在货架之中,无意间瞥到日用品的架子,卫生纸旁边的一整排卫生巾让她忽然怔住了。

季忆细长的眉毛缓缓皱在一起,捏着购物篮的手力气越来越大,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呢。

她好像……早就该来例假了,却到现在都还没来,算起来晚了有十来天。

季忆紧抿着唇,将来这的目的全都抛到了脑后,把购物篮一扔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超市。

芮东兴见此,连忙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他看着她进了一间药店,尽职尽责地将最新消息汇报给张峰,那也就等于聂明宇知道了。

“药店?”聂明宇皱了皱眉,不动声色道,“继续跟着,有什么消息再报上来。”

“是。”张峰应声,将命令吩咐给芮东兴,芮东兴便继续跟着从药店急匆匆走出来的季忆,一路到了附近一间大酒店门外。

“不会吧,她到酒店干嘛?”芮东兴摸摸头,“该不会是和谁开房吧?”

“哥,怎么办?”芮东兴的小弟问他。

芮东兴抿抿唇:“能咋办,枪带着没?”

“带着呢,要杀了那妞?”小弟又问。

“杀你个头!”芮东兴使劲拍了一下小弟的脑袋,“那没准就是未来的聂夫人,想死你就尽管去!”

“那你问我拿枪没干嘛啊。”小弟委屈地揉着头。

“我那不是让你准备着,看看待会用不用杀奸/夫嘛!”芮东兴斜了小弟一眼,将这件事发短信告诉了张峰。

张峰如实转告给聂明宇,聂明宇直接道:“停车。”

张峰麻利地停车,聂明宇二话不说推门下去,张峰立刻了然地也下了车。

聂明宇裹紧黑色风衣,绕到奥迪车的驾驶座这边跨上去,推了推眼镜,对张峰道:“你打个车回去,我自己开车过去,让咱们的人撤了吧。”

“好的。”张峰弯腰,目送黑色的奥迪车消失在夜幕中,脸上挂着如释重负的表情。

季忆此刻的心情说是百爪挠心也不为过。

她当然不知道聂明宇就快来了,她之所以如此纠结是因为……

低头看着测孕纸上两道红线,季忆只觉她的整个世界仿佛都坍塌了。

一路走一路错,这次她终于错到无极限了,她……她居然怀孕了。

她居然怀了聂明宇的孩子。

季忆不安地推开厕所门,一手攥紧试纸一手紧握着背包的带子,六神无主地走出洗手间。

她神情慌张地快步朝外走着,心里很乱,很挣扎,她得马上回家,那里至少可以让她快要跳出胸腔的心稍稍安定一些,那里……至少安静,黑暗,让她不用再为是否选择光明而苦恼为难。

聂明宇单手抄兜走进酒店大堂的时候,正看见季忆行/色匆匆地迎面走来,他左手夹着烟,她左手紧紧握着背包的肩带,一路都低着头,根本就不看路,愁眉不展的样子让他稍稍眯眼。

他在他们之间距离不到半米的时候将左手夹着的烟换到了右手,面无表情地抓住她的左手,任她怎么挣扎都不放也不放,香烟袅袅升起的烟雾带着呛人的味道飘入季忆鼻息间,她只觉嗓子一热,一股想要呕吐的欲望翻涌而上,她停止挣扎,捂住嘴紧闭着眼抬起头使劲吸气呼气。

聂明宇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害怕她再挣扎的话右手的烟会烫到她,于是便拉着她走出酒店,将烟丢到了一旁垃圾桶的水槽里。

季忆在被人拉住的一瞬间几乎没多想就剧烈地挣扎起来,所有的恐惧似乎找到了出口一样不要命地往外发泄,也算聂明宇力气大,不然估计还拉不住她。

在她看到拉住她的人居然是聂明宇的时候,他已经把她拉出来了。

“你别动。”聂明宇只说了这么三个字,她便再也没有恐惧闪躲和退缩。他将她带到车边塞进副驾驶,跨上车迅速调头,随便找了个胡同钻了进去,在安静黑暗的尽头停了下来。

聂明宇打开车窗,又点了一根烟,沉默地抽着,偶尔侧头看看她,她也看着他,两人就那么互相看着,谁也不说话。

良久,聂明宇似乎叹了口气,他将让她蹙眉的烟丢到车窗外,缓声道:“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他垂下眼皮,面目清雅如秋月,“我不知道你会选择在等待中老去,还是不顾一切向前。”他说到这略顿,忽然倾身夺过她右手紧紧攥着的东西。

“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在掩饰它。”聂明宇勾起嘴角,风度翩翩地微笑,“我第三件不知道的事,就是你到底有什么瞒着我。”他感兴趣地看向手中的东西,待看清是什么后不禁神色一凝。

季忆紧紧皱眉盯着他,眼看着他俊雅的脸庞从玩世不恭到面无表情,最后漂亮的凤眸眼尾轻轻扯动,眼角细微的纹络一点点凝起,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却为他平添一份魅力。

他笑了?

季忆有些诧异地看着聂明宇眉梢眼角都挑起,直接将她拉进怀里搂着她的肩与她十指紧扣,那从来都神圣不可侵犯的禁欲脸庞头一回带着彻彻底底的纵容与满足。

他那故作镇定的内敛的喜悦背后,直白的肯定与信任让她彻底乱了方寸。

越不堪就越需要,越需要就越不堪,她喜欢看着他笑,喜欢看着他一直笑,喜欢一直看着他笑。他亲吻她脸颊的时候,那熟悉的归属感让她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都不敢睁开眼了。

季忆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要因为一时冲动而毁了未来,她使劲推开聂明宇,撑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去看他,客气得就跟没睡过一样。

聂明宇修长的手指摩挲过薄薄的唇瓣,沉默半晌,轻声问:“还跟我生气呀?”

季忆睁大眼睛,郑重地说:“是你犯了错而不是我,是你瞒着我而不是我瞒着你,我不理你是应该的,你不理我是不对的。”她说完这句话愣住了,嘴里不由自主吐出来的话怎么听都觉得是在埋怨他上次在医院的无视?

季忆羞愧地头埋进了双臂里,趴在车窗边纠结地懊悔着,聂明宇那边却从善如流地说:“是,你是对的,我错了。”他放柔声音,“可年长要无悔,我也只能继续错下去了。”

季忆没想到他会如此简单地承认自己的错误,有些诧异地看向了他。

聂明宇推了推眼镜,关了车灯,在黑暗中低沉地诉说道:“可我觉得啊,时间是有诚意的,年长要无悔,而你年轻,便该无惧。”他嘴角上扬,语气却yīn森下来,有些恩威并施的味道,“所以如果你决定了不做,那你就要学着面对现实,因为我会让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

季忆愕然地望着他,他的话好像一把刀,插在她心尖上,她面对他,就像面对漆黑一片的海,什么声音都听不见,没有鸟鸣,没有海浪声。

聂明宇似乎觉得还不够,他轻身靠近她,金丝镜片后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会让你清楚地明白,没有了我的人生,你根本无法停止痛苦,你只会更痛。”

季忆呆呆地看着他,脑海里只剩下五个字:完了,她完了。

狠得下够了本,自然便得来点软的,这种软硬兼施的招数聂明宇可谓使得手到擒来,他顺势抹掉季忆眼角无意识滑落的泪珠,话锋一转,放柔声音说:“其实这段日子我们没见面,我挺想你的。”

“想我?”季忆唏嘘不已,完全不敢相信这种几乎等于是情话的甜言蜜语会出自聂明宇口中,但聂明宇偏偏就那么淡定地说着违背他性格原则的情话,“能不想吗?”他自问自答,“不能。”他温柔又低沉的声音带着蛊惑的味道,循循善诱,“可是想起来的时候,这心里头就不踏实,吃什么药都不管用。”他看着她,“能踏实吗?不能。因为你还在外边儿。”

……

季忆膛目结舌,聂明宇滔滔不绝地诉说,她置若罔闻地发呆,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一时没办法接受他直白地勾引,而他则借着说话的间隙悄无声息地多看她几眼,她一点都没发现。

最后,聂明宇放缓音调,神情似在回味:“如果让我遇见你,而我正当年轻,那结果也许全都不一样。”他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凝望着他的眼睛,强硬中带着不易察觉地渴求,沉声道,“季忆,与其什么都不做就后悔,不如做了再后悔吧。”

第33章

配合国家严打 本章已河蟹一部分

聂明宇惋惜地叹了口气,理智湮没在欲/望之下,再次拥她入怀。

“干嘛叹气?”季忆知道他不会真的更进一步,毕竟这将是他第一个孩子,所以她显得有些毫无顾忌,有点想把过去吃的亏全都讨回来的意思,给聂明宇下了一个又一个全套让他钻。

聂明宇把她那点小心思看得清清楚楚,只是他完全没有抵抗,他钻得心甘情愿。

他其实打算向她倒点苦水,这虽然不是他习惯做的事,但他也想试试看那会是什么感觉。

不过,想到她因为道德而矛盾,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那手足无措的样子,他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既然他已经习惯了不需要人宽慰,那就继续这样下去吧,他也不愿意让她为他分担忧愁,他不愿她因他皱眉。

“没什么。”聂明宇摇头,一肚子的话到了嘴边只化作了一句,“什么事都没有。”

有些事不说,不代表不在乎,不代表不重要,正是因为太重要了,所以才不想说出来。

第34章

话又说回来,有些事难道不说就真的没事了?怎么可能呢?

刘振汉手上虽然没有聂明宇犯罪的直接证据,却有龙腾集团和张峰的把柄。

海上的渔民在捕鱼的时候,打捞出了两具尸体,其中一具便是龙腾的保安队长赵志刚,另一具应该是他的妻子,他们便是被张峰所杀。

而湖畔女尸案的凶手正是赵志刚,他在死之前杀害了那两个妓/女周玲玲和王芳。

这两个女人捡到了张峰的黑本子,那个黑本子上写满了龙腾对政府官员行贿的证据,她们想要借此发一笔横财,要挟张峰拿一百万给她们,甚至还影印了许多副本,只是最后却有命拿钱没命花。

赵志刚受了张峰的命令,去杀两个女人灭口,拿回黑本子,完成任务之后便将她们埋在了湖边,他自以为天衣无缝,没成想却因为漏掉了bb机,在电影剧组取景拍摄的时候露出了马脚,被警方给发现了。

这也导致了,他本可以躲一阵子就重回龙腾上班的事情泡汤,最终在警方一步步逼近摸查的影响下,被张峰痛下杀手灭了口。

在这种时候,虽然贺清明为了女儿的安危已经死了想要反抗那个黑洞的决心,不会再提走私立案的事,但那一具一具尸体被发现,对龙腾来说仍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不过,乐观地想想,不论是那两个妓/女还是赵志刚,他们统统都不是聂明宇下的手,聂明宇对张峰很信任,很多事其实他只是交给张峰去处理,具体怎么处理,他从来都不过问。

换言之,张峰选择杀人也好,送人出国也罢,全都是张峰的主意,不是聂明宇的想法。

聂明宇要的只是结果,一个干净利落没有后顾之忧的结果,毕竟丢了那个黑本子是张峰的失误,自己的错误就要由自己来解决和承担,可谁知张峰虽然很聪明,比起他却还是差了太多。

不然,按照现在案子的走向,所有被张峰抛的尸全都暴露在了刘振汉面前,而聂明宇亲力亲为地那个皮条客的尸体呢?去哪里了?

由此可见,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之于其他人,聂明宇到底是最优秀的,无论在哪个方面。

……

张峰自从得知海里捞出了赵志刚尸体这件事,便知道自己凶多吉少了。

他猜到过不久刘振汉就会向市局申请批捕他,他坐在龙腾总部的办公室里沉思着,旁边陪着他的是他的小弟芮东兴。

“哥,你说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聂总他不会还不过问吧?”芮东兴担忧地问。

张峰讪笑:“他?我太了解他了,我曾经为这个公司顶了太多的事情,这次是事关公司生死存亡的大事,所有人首先考虑的都是自己。”

芮东兴大惊:“您的意思是,聂总会抛弃我们?”

张峰不以为然:“你该庆幸。”他紧锁眉头,“因为要是这个时候他出面的话,那才是我们的死期到了。”

芮东兴抿唇:“其实我也感觉到了,他要是真的那么做的话,我这几年可真是走了眼了,不过他要真那么做,就不怕咱么把那些事都给他抖出来?”

“他怕什么?”张峰叹了口气,“小芮啊,你就是涉世太浅了,还没有真正了解这个公司的运转机制。我们的职业是什么?就是善于抓住别人的弱点。”张峰思索一会,道,“这样吧,我给你准备了八十万,你赶紧办好出国手续,等事情平静下来,我去找你。”他从风衣口袋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芮东兴。

芮东兴严词拒绝:“哥,别说事情还没到那个程度,就算到了那个程度我也不会走的!我跟了您这么多年,您应该了解我。以后,别再说让我走的事情了!”

张峰见芮东兴一脸坚定,欣慰地笑了笑,有些苦涩地颔了颔首。

另一方面,就像张峰会考虑自己的小弟芮东兴的处境一样,聂明宇自然也要考虑一下张峰该怎么办。

那晚他宿在了季忆家,虽然季忆看上去还是不太高兴,但总算没有再抗拒与他交流。

他一方面继续软化她的心,一方面与市长秘书黄盛在龙腾休闲会所见了个面。

黄盛坐在沙发上,端着红酒,眼镜后面的神色一派淡然,聂明宇瞥了他一眼,唐装款式的黑色上衣衬得他气质越发有儒雅的学者风度。

“现在我们还有时间把张峰送走。”他坐到黄盛对面,弹了弹烟灰。

黄盛轻哼一声:“明宇,你我都清楚,你这是在开玩笑。他一走,水落石出,露出来的,不是你龙腾公司和聂明宇,还会有别人吗?”

聂明宇轻轻端起桌子上的冷水呷了一口,头也不抬地淡淡道:“嗯,最后露出来的恐怕是你。”

“……”黄盛被他的话憋了憋,最后还是道,“舍卒保帅的道理,不用我跟你说吧?”

聂明宇眼睛都没眨一下,意味深长道:“张峰这个人我了解,自打他落难以后就跟着我,十几年了,是个性情中人。不过报复心理也很强。我担心的是,一旦他落入刘振汉手里,悬呢。”

黄盛不急反笑:“你是老手了,不用我替你支招,人都是有弱点的嘛,是不是不忍心下手啊?”

聂明宇转移话题:“不谈这些,老爷子那怎么样?”

“老爷子基本上稳定下来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刘振汉,谁能说服他放弃?”

“自打这个案子落入刘振汉手里那天起,我就没打算过谁能说服他撤销。”聂明宇站起身,双手抄进袖口,闲适地踱步。

“那你的意思是?”黄盛转头看着走到他身后的聂明宇。

聂明宇淡淡地勾起嘴角:“老爷子过两天过生日想请刘振汉吃饭,我估计,他想借机会和他谈谈。谈好了呢,万事大吉,谈不好……”他锐利的目光轻蔑一扫,森然一笑,“呵。”

其实黄盛的担忧是在理的,聂明宇虽然明面上避开了与他交谈,心里却还是在意的。

他现在不能让自己有任何弱点出现在警方面前,他不能让自己有一丁点危险,因为他将来还有很多事要做,他还要跟季忆结婚,还要养育他们的孩子,还要养育他们孩子的孩子。

龙腾总部,一个打扮成水管工的人忽然出现在董事长办公室门外,秘书疑惑地问:“请问你找谁?”

男人压低帽檐,道:“聂总说楼上水管坏了,让我来看看。”

秘书想起刚才聂明宇的叮嘱,便点了点头,放了行。

水管工打扮的男人敲响了办公室的门,得到允许后走了进去。

聂明宇坐在办公桌后翻看着一本画册,上面有很多漂亮的风景胜地,他的手边还摆着另一本画册,上面似乎画的是婚纱礼服:“来了。”他头也不抬道。

“来了。”男人沉声道。

“张峰怕是顶不住了。”聂明宇合上画册放到一边,靠着椅背望着男人。

男人点头:“这个我知道,张峰那边早该做决断了。”

聂明宇似笑非笑:“那我让你回来,你懂吗?”

男人立刻道:“聂总,虽然我和张峰的命都是您给的,但我和他不一样,我绝对不会做任何对不起公司的事,这点您放心吧。”

聂明宇复又低头,拿起那本婚纱画册,浅笑道:“嗯,去干吧。”

这个男人叫陆西明,是聂明宇的杀手锏,是他部下的金牌杀手,动用了他,就说明聂明宇真的开始在意这些事情了。

陆西明接到指示离开后,聂明宇随意地翻了翻婚纱画册便放下了,他看了看腕表,拿起手机披上风衣出了门。

他一边下楼一边给季忆打电话,等电话接通后,平静而又理所当然地说:“准备一下,我带你去参加爸爸的生日聚会。”

第35章

聂明宇到医院门口接季忆的时候,刚好赶上下班时间,早班的同事们三人一群五人一伙有意无意地放慢脚步,紧紧盯着季忆,直到她跨上聂明宇的车,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了八卦的目光,交头接耳地不知道在议论些什么。

季忆一上车就无奈地对聂明宇说:“其实你真的不用到门口来接我,而且我自己过去也可以的。”

“你有车吗?”聂明宇专注地开车,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

季忆噎住,半晌才说:“我可以走路啊,或者打车。”

“你不希望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聂明宇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嘴,季忆立刻道,“怎么可能!”她巴不得别人全知道好吗?可是……

季忆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只是现在除了聂家的人,根本没人知道他离婚了啊,这副样子被人家看见,还不是会把她当成第三者。

聂明宇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季忆的神色,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了然地勾起嘴角,转开话题:“手机合不合用?”

季忆卡了一下壳一下,随即道:“很好用,可是这样的手机现在应该很贵吧?你真的没必要……”

“和我的一样。”聂明宇打断她的话,从口袋掏出一款和季忆一模一样的手机,看得季忆一愣一愣的。

“你也换手机了?”她接过他的手机,和他买给她的的确是同一款。

其实她本来不想要的,可是聂明宇强迫她必须拿着,说是没有手机找不到人,下次他会直接报警,她说她改天去买,他又说等不及,于是她只好收了下来,认真记录下手机卡的号码,暗暗决定不管怎么样都要把这钱还给他。

“之前的坏了。”聂明宇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丝毫不担心季忆拿着他的手机会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直接将车转了个弯,停在了一家珠宝店门口。

“不是去给你爸爸过生日吗?”季忆不解地看着他,然后像是想到什么了一样兀自点头,“不去也好,正好我这心里头还没底,挺不踏实的,聂市长过生日,去的肯定都是家人,我去也不太方便……”

“没有人比你更应该去了。”聂明宇解开安全带下车,“但去之前先到里边儿转转。”

季忆狐疑地跟着聂明宇下车,一起走进店里:“你要买东西?”

聂明宇拉住她的手,径直走向最里面的柜台,珠宝店的经理看见他来了,立马迎了上来。

“聂总,您来了。”

聂明宇微微点头:“东西好了吗?”

“早就好了!一大早就给您准备好了!”经理满脸笑容殷勤地带着聂明宇和季忆走到柜台里面,从下面的保险箱里拿出两个精致的盒子,一大一小,“您检查一下吧?”

聂明宇拿起那个比较大的盒子,打开随意地看了看,季忆顺着望去,看到是块玉。

“送给爸的生日礼物。”他微勾着嘴角,将盒子盖好,塞进风衣口袋,随后将小盒子拿到手中,迟疑了一下,并没打开,而是直接握住了,牵着季忆的手抬脚离开。

“这个你不看一下了?”季忆愣愣地被他拉着,在珠宝店经理意味深长的注视下尴尬地跟着聂明宇一路往外走,“我自己能走……你先松开吧。”她试着扯回手,但都失败了。

聂明宇侧首低声说:“你尽可不用怕他们会说你的闲话,不论你做什么事你都可以活得很安稳,就算你做犯法的事,你也不需要背负骂名。”

季忆僵硬地被他牵着回到车上,他只是坐在驾驶座上,看样子并不急着走,于是她便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聂明宇看向他,手上摆弄着那个小盒子。

“为什么那么说呢?人都要为自己所做下的事负责,我不可能置身事外的。”

聂明宇莹然一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手掌顺着她柔顺的黑发慢慢滑下,柔声说:“你当然可以,不是有我这样的大恶人在你前面顶着吗?”他推了推眼镜,调侃道,“你不论做什么,都不可能超越我的影子,他们看不见你的。”他会替她承受,但他并没将这话直接说出来。

季忆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聂明宇,聂明宇却好像言尽于此,轻抿着薄唇沉默了,似乎在考虑什么事。他穿着一件墨绿色风衣,金丝眼镜在车内蜜色的灯光下泛着盈盈柔光,他整个人都被衬得温和了许多。

须臾,聂明宇忽然转过脸与季忆对视,三秒钟后面无表情地垂下头,轻轻地打开手中那个精致的小盒子,取出一枚璀璨昂贵的钻戒,不由分说地戴在了季忆的左手无名指上。

季忆震惊地看着他修长的手指从她手上离开,他指腹干燥温暖的感觉似乎还残留在戒指上,那戒指不见得有多昂贵,款式也不见得有多特别,只是看在她眼里,那普普通通的一枚钻戒,却让人有想要流泪的冲动。并非是喜极而泣,大概是……类似于囚犯终于刑满释放时的解脱。

“时候也差不多了,咱们走吧。”聂明宇似乎松了口气,将盒子直接丢到后车座,正了正身子发动车子,开往聂大海过生日的酒店。

一路上,季忆一直都很安静,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聂明宇看,连眼睛都不带眨的。

其实说心里话,聂明宇在给她戴戒指的时候,心里也是有些紧张的。这算是他第一次给一个女人戴戒指,之前与孟琳结婚,根本就没有这道程序,那时候并没这么讲究,戒指都和首饰一起放在了聘礼里,他自己更是从来没戴过,如今做这种事,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饶是再淡定的人,在拿起那具有特殊意义的东西,面对特殊的人时,也依然是会动容的。

现在,季忆这么毫不掩饰地盯着他,让聂明宇难得有些不自在,他趁着前面堵车的时候扭头问她:“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季忆这才意犹未尽地收回视线,颇为茫然地望着前方,低声说:“没什么,大概是因为美好的东西总是一眨眼就会消失吧。”

她这次算是彻彻底底地明白和决定了,她已经无法再靠着自己的理想国度日了,因为如果再这样下去,束缚她未来与幸福的人就会变成她自己,她得面对和接受这个现实。

由于前往酒店的路上有些堵车,他们到达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聂明宇带着季忆敲开了包间的门,一进去就对上了聂大海有些不悦的脸色,以及蕾蕾、聂母,还有刘振汉的妻子王丽敏与其儿子的视线。

“爸,对不起我来晚了,外面堵车,其实我早出来了。”聂明宇摘了手套放到一边的橱柜上,脱了风衣递给季忆,季忆忙帮他挂好,在他眼神的示意下和他一起走到了餐桌边。

圆桌的位置是这样排的,聂母和聂大海一起坐在里面,聂大海左边空了一个位置,那个空位旁边是王丽敏,然后是她的儿子亮亮,接着是蕾蕾、聂明宇、季忆,季忆与王丽敏刚好面对面。

王丽敏的目光从季忆一进屋就定在了她身上,满脸都写着疑问与错愕。

聂大海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不疾不徐地对聂明宇道:“你也真忙,都忙昏头了。”

聂明宇只是笑,也不反驳,将早就准备好的礼物递给他:“来,这是我和季忆送给您的生日礼物,是块玉。”

聂大海脸色缓和,微笑着接过去,打开看了看,爱不释手:“你小子还算懂事。”

“季忆给您挑的。”聂明宇面不改色地撒谎,说完就若无其事地跟旁边的蕾蕾搭话,“怎么,还生气啊?”

他们之前因为肖云柱的事吵过一架,而后又因为得知了蕾蕾去找了刘振汉又吵了一架,这两架打得十分激烈,两兄妹有几天没联系了,蕾蕾早就料到今天聂明宇会示弱。

“你真忙啊。”蕾蕾皮笑肉不笑。

聂明宇弯着嘴角,瞥向季忆,顺着季忆望向王丽敏,王丽敏与他对视,眼睛里的费解表现得很明显。

聂明宇并不急着解释,他在等一个人,那个人来了还是要说一遍的,还不如都来了一起说。

很快,聂明宇等的人就来了,刘振汉穿着制服拎着一个大蛋糕敲门进来,一脸歉意:“聂叔,冯姨,你们好,我去买了个蛋糕,所以来晚了。”

聂大海神色不动:“你们两个都是大忙人,明宇也是刚刚到。你们可以在百忙之中想着给我这个糟老头子过生日,我已经很感谢了。谢谢你们,谢啦。”

刘振汉坐到王丽敏留给他的位置上,王丽敏小声跟他说了句什么,他便抬头看向了季忆,接着将目光转到季忆旁边的聂明宇身上,聂明宇抽出一根烟,点烟的腔调优雅贵气,谁也学不来。

“明宇。”聂大海出面道,“人都来齐了,就给介绍一下吧。”他使了使眼色。

聂明宇微微颔首,抬手搭在季忆肩上,举动亲密无间,让刘振汉夫妇看得傻了眼。

不怪他们惊讶,实在是因为之前和孟琳在一起时,他们从未见过聂明宇与孟琳在人前有过任何亲密举动,就算是牵手或者搭肩也不曾有,他猛地来这么一下,他们还真是有点接受不了。

“这是季忆,我们准备结婚了。”聂明宇笑着给刘振汉夫妇介绍,“到时候你们可得来喝着杯喜酒,我打算好好地大办一场。”

第36章

王丽敏是个女人,她和孟琳的关系也很不错,还是孟琳“帮助”了走投无路的她,让她到龙腾做了会计,她根本不知道那完全是聂明宇授意孟琳出面给刘振汉下的套,还当做是孟琳的好意呢,所以她此刻便激动了,愤怒了,不平衡了。

“明宇,你这是什么意思啊,你不是早就结婚了吗?我还没问你呢,这阵子怎么没见着孟琳?”王丽敏不顾刘振汉的阻拦耿直道,一边说一边冷冷地斜着季忆。

季忆尴尬地坐在那,面无表情的样子看上去似乎十分淡定,但她的心早就乱了。

坐在她另一边的聂母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她只是从桌子下面伸手拍了拍季忆放在膝上的手,让季忆有些受宠若惊。

“怎么,她没跟你说呀,丽敏你别急啊,你坐下。”聂明宇起身走到刘振汉与王丽敏身后,在两人皆是很不自在的情况下一派淡然道,“我跟孟琳啊,其实早就离婚了,只是最近太忙了,一直也没跟你们说,我想振汉估计也不想知道这些小事的,多耽误公务啊,对吧?”

刘振汉肃着脸,不发一言,聂明宇干脆靠在他肩上,一副好兄弟的样子:“除了这件事,还有件喜事,算是双喜临门吧。”他简练甚至有点刻薄地说道,“我本来以为这辈子估计有点难了,但是没想到老天爷还是眷顾我的。”他直起身,意味深长道,“季忆她怀孕了。”

聂父聂母听到这个消息,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大喜:“真的?”聂大海激动地看向季忆,“季忆啊,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告诉爸爸妈妈?真是太不应该了!”

季忆僵硬道:“查出来没多久,想等确定了再告诉你们的……”

聂母笑得合不拢嘴:“这真是送给我们聂家最好的礼物了。”她亲昵地拉着季忆的手,显然已经把季忆当成了聂家的儿媳妇。

人家聂家二老都不说什么了,王丽敏自然也不好再说,只是她仍有些不太舒服,给季忆也没什么好脸色。

刘振汉听着聂明宇的话,似乎想到了什么往事,脸色有些难看和发白,眼眶泛红。

聂明宇不露声色地走回座位上,蕾蕾直接拍开他:“往后靠,我和嫂子说两句话。”

聂明宇微微挑眉,蕾蕾冲他调皮地眨眨眼,他一笑,也没说什么,朝后撤了撤身子,任她们三个女人交头接耳。

刘振汉见此一幕,有些话在心里实在憋不住了,他凝重道:“聂叔,冯姨,我一直把你们当做我的生身父母,这么多年来你们对我的培养,我是很感激的,你们的恩情我这辈子也报答不了,我想借着这回给聂叔过寿的机会说两句,现在我经手办的案子已经差不多了……”

聂明宇听到这,拿起餐桌上的餐巾使劲一甩,声音颇大,让刘振汉的话一时没接下去。

蕾蕾坐直身子,脸色略沉:“振汉哥,今天是我爸爸生日,不谈公事。”

王丽敏察言观色,见聂大海和聂母刚刚因为季忆怀孕的消息而高兴的脸色立刻沉了下去,忙道:“对啊对啊,大刘你快别说了,来,祝聂叔叔生日快乐!”

聂明宇右手夹着烟,嘴角的笑容有些讽刺,他左手端起酒杯,象征性地举了起来。

季忆脑袋像是灌了铅一样疼,她麻木地跟随聂明宇一起举杯,心里很不安,直觉这顿饭绝对会不欢而散。

聂大海本来心里就已经有了数,也没多说,只是道:“我希望我们每年都可以凑在一起,快快乐乐。大刘,我还得拜托你一件事,照顾好你的这些弟弟妹妹。来,为咱们今年可以一个不落地聚在一起,干杯!”

所有人都站起了身,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气氛表面上很和谐,事实上却极差。

刘振汉的儿子亮亮看着自己的爸爸疑惑地说:“咦,爸爸没喝酒!”他随后又看向聂明宇,“叔叔也没喝酒。”

聂明宇淡漠地放下酒杯,弹了弹烟灰:“我从来不喝酒。”

他们都不喝,季忆却喝了一口,说是壮胆也好,说是压惊也罢,总之她喝了一大口。

聂明宇侧首,无声无息地将她的酒杯挪到一边,嘱咐道:“喝一口表表心意就可以了。”

季忆默许他的行为,心里的不安却越发强烈了。

所有人都重新坐了下来,似乎是为了迎合季忆的不安一样,刘振汉再次开了口。

“亮亮,爸爸这杯酒也不喝啦。”他微微垂头,“聂叔,冯姨,明宇,按说要是公务,我今天是不该说,因为是家庭聚会,我来了。但我有句话得说,大家都知道我这辈子都是聂家的人,我绝对不会做对不起聂家的事,可如果有人做了对不起聂家的事,对不起百姓的事,那我就要管,就要问!你们说我对着家里人说这些话,不过分吧?”

聂大海紧蹙眉头,手抚上心口,似乎很不舒服:“我、我觉得有点不太舒服,老婆子,咱们先走吧,让他们先聊。”

聂母无力地垂着头,扶着聂大海离开,季忆起身想要帮聂大海看看,聂大海按下她的手,用眼神示意她看好聂明宇,于是她只好又坐了下来。

聂明宇也不怒,他只是笑,只不过那笑还不如不笑呢,能把笑表达的这么严肃这么冷的人,世界上恐怕也只有他一个了。

“大刘啊。”聂明宇吸了口烟,他的脸庞在烟雾缭绕中有些模糊,“今儿这菜,不好吃吧?”他嘲讽地将视线转向王丽敏,“嫂子,我和季忆还有点事儿,我们就先走一步了,你们在这慢慢吃吧。”他起身,季忆忙跟上,帮他拿了风衣,两人一前一后全都走了。

蕾蕾面无表情地起身:“振汉哥,今天是我爸爸的生日,你不觉得你这样真的很过分吗?有什么话不能换一天再说?”她怨恨地看了刘振汉一眼,扭头也走了。

刘振汉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无力地揉了揉额角,将酒杯端起来一饮而尽。

其实他的心里现在也很乱,也许以后他就要跟聂家形同路人,兵戎相见了。

倘若没有这件事情发生,面前的世界将会是另外一个样子。明亮的天空,灿烂的笑容,纯洁的友谊,融融的亲情。然而,这些刹那间便消失在眼前了。

更可怕的是,不知明天等待他们的又将会是什么。

也许是他身陷囹圄,受尽折磨,也许是聂家身败名裂,遭到世人的唾骂。

这任何一种结果,对刘振汉来说都并不美妙,留下的只能是满身心的伤痕,和不可弥补的遗憾与痛苦。

这又一个不平静的夜,这一夜的天都市,睡不着的人更多了。

张峰便是在这个夜晚决定卷款携逃的,他与他的情妇丽丽想好了计策,准备好了钱,打算分头行动,在码头集合,然后偷渡离开。

刘振汉吃完了那顿“家宴”的第二天,就向市局报捕了张峰,市政法委书记陆伯龄经过深思熟虑后,批准了。

陆伯龄随后就去见了聂大海,将这件事告诉了他:“市长,市局报捕张峰了,我想了想,还是同意了他们的意见。”

聂大海蹙眉思索了一下,点头:“你做得对,案子必须了解,不了解在张峰身上,就会了解在明宇身上。这张峰一旦被捕,那他们市局就没有理由不结案了。”

陆伯龄附和道:“对,看他们还有什么理由。”

“好,结案以后,我马上调大刘去党校学习一段时间,大刘是个人才,一定要好好培养。”聂大海意味深长地说。

陆伯龄将他话里的深意听得很明白,立刻笑着说:“没问题,我这就去办。”

至此,身陷在这个黑洞中的人似乎看到了曙光,他们都在想,等这件事一结束,有些该收手的东西就全部收手,这些年得到的已经足够他们荣华富贵一辈子,他们其中有不少过不久就要退休了,总算是不必晚节不保。

只不过,他们没想到的是,张峰居然跑了。

刘振汉和王明带队抓捕张峰,在他的情妇丽丽家以及龙腾总部都没有抓到,他们从白天一直忙到晚上,终于在码头生擒了张峰。

其实他们还得感谢聂明宇,因为如果不是聂明宇派来的杀手陆西明一直尾随监视着张峰,在黑暗的码头与张峰一行人发生激烈交火,等刑警赶到的时候,应该是连个人影都没了。

受伤的张峰倒在地上,看着血泊中已经失去生命的芮东兴,眼前似乎还能看到丽丽被陆西明抓走时惊慌失措的模样。

他想了他自己那句话:我们的职业是什么?就是善于抓住别人的弱点。

丽丽就是他的弱点。

张峰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他终究还是败了。

第37章

聂明宇是第一个得到张峰被捕消息的人,陆西明将张峰的情妇丽丽藏到了秘密地点后,就向他进行了汇报。当时他正躺在床上睡觉,身边是熟睡的季忆。他合上手机,抵着下巴无声地凝望着她,修长的手指轻轻撩起她一缕发丝,嘴角慢慢扬起。

聂明宇运筹帷幄胸有成竹,不代表别人心里也能踏实。

此时此刻,黄盛心里就很不踏实,他第二天一早就约了聂明宇在老地方见面,酒吧里昏暗的光芒让黄盛隐在黑暗中的影子很不明显。

“你来了。”黄盛慢慢起身。

聂明宇点头,直接坐在沙发上,手套都没摘,看表:“我时间不多啊,什么事这么急着找我?”

黄盛搓了搓手,轻声道:“张峰抓到了,你知道吧。”

聂明宇无所谓地点头:“怎么了?”

“……你说,他会不会招啊?”黄盛紧紧蹙眉。

聂明宇轻轻一笑,摆弄着手套:“我相信他不会的,我了解他。再说,他还有个丽丽在我手上呢,他不会不考虑的。”

“都这个时候了,谁都不能相信,你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黄盛脸色凝重。

聂明宇笑得更开心了:“最坏的打算嘛,就是张峰不见了,一了百了。”

“嗯,这倒是个办法。”黄盛思索了一下,“不过,在这之前,必须让他知道他并没有被抛弃,只有这样,他才不会乱咬。”

聂明宇看着黄盛,久未言语,直看得黄盛头皮发麻,他才耐人寻味道:“你真是个人才啊,黄秘书。”他起身,从口袋拿出一张银行卡给他,“这是用你的名字登的,我还要去陪夫人选婚纱,先走了。”他转身离开,走到一半忽然回头,“对了,现在的看守所所长是谁啊?”

黄盛捏着银行卡笑着说:“自己人,曹大良嘛,你认识的。”

聂明宇颔首:“嗯,再见。”

“新婚愉快啊,明宇!”黄盛朝他挥手道别。

聂明宇头也不回,直接朝后挥了挥手,走出了门。

他一边下电梯,一边给陆伯龄打电话,当他走进电梯时,电话就接通了。

他踏进去,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电梯内,温声道:“陆书记,有件事,你看能不能办。”

陆伯龄自然不会拒绝他,立刻问:“什么事?”

“我想安排两个人进看守所,你看难办吗?”

安排两个人?谁呢?不知道。但是陆伯龄还是不会拒绝。这个时候,聂明宇出手,自然是张峰的死期到了,而他们的危险期,快要度过了。

陆伯龄按照聂明宇的要求,将肖云柱以犯人的身份安排进了张峰的邻监,伺机而动。

这是聂明宇打算走得最后一步棋,如果真的没办法留下张峰,那么到时候由陆西明装扮而成的假警察就会配合肖云柱,以一种帮张峰逃脱的方式将他灭口。

具体怎么做,如非万不得已,聂明宇还是不想那么干的。

而这件事结束,肖云柱这个禽兽的用处就已经没有了,他将得到他早该得到的下场。

另一方面,黄盛依然不断地诱导式地做着聂大海的工作,他随后便赶到了市长办公室,将张峰被捕的好消息告诉了他。

“聂市长,张峰抓住了!”黄盛看上去喜不自胜。

聂大海也颇为高兴:“哦?是吗?那这一切,不就都了解了吗?”

“就是就是,据我所知啊,天都市这几年的血案啊,全都跟这个张峰有联系!这家伙这几年没少干坏事,明宇全都被他蒙在鼓里!这下好了,这张峰一抓住,龙腾集团的走私案也该告一段落了,赶紧审,赶紧判,张峰一枪毙,咱们对社会也该有个交代了嘛!”

“这话不能咱们说,得庞天岳说了才算吧。”聂大海拍拍手,“等他们审完了,案子一了解,把材料转到检察院,我才能真正地松口气啊。”

黄盛点头:“是的,陆书记今早已经到市局去了。”

“是吗?”聂大海欣慰道,“危难见真知啊!这回多亏了陆书记做工作,要不明宇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嗯,等案子了解了,我让明宇从他那个位置上下来,该读书读书,该考察考察,好好照顾老婆孩子,做什么生意嘛?中央不让干部子弟做生意,这是完全正确的!”

这厢聂大海自以为什么事都解决了,可陆伯龄一盆冷水很快就泼了过来。

他暗示聂大海,刘振汉虽然抓了张峰,但一直追在幕后,依旧在查聂明宇,这些与庞天岳的支持是密不可分的。他担心这样下去会对聂明宇不利,从而危及到聂大海的官位,聂大海思索再三,决定亲自找刘振汉谈话。

海边是个谈话的好地方,聂明宇上次和聂大海谈话就是在海边,这次刘振汉和聂大海谈话,也是在海边。

刘振汉赶到的时候,聂大海已经恭候多时了,他双手抄兜面向大海,吹着海风,一脸沉思。

“聂叔!”刘振汉下了车,唤着他。

聂大海等着他来到身边,笑着问:“只有面对大海,才能感受到生命的短暂,你说对吗?”

刘振汉自然不会否认,他点头道:“对。”

聂大海转身,看向他,叹了口气:“大刘,在我心中,你和明宇都是我的儿子,也是我的骄傲。你应该也知道,庞天岳必然也告诉了你,在你到刑警队期间,我就暗示过他好几次,多提拔你,帮助你。当然,他一定没将这些话当成我的好事来说。”

刘振汉脸色有些僵硬,显然是聂大海说中了他的心事,聂大海不动声色地继续道:“大刘啊,我一直没有阻拦你调查明宇,但是今天,我要问你一句,你有明宇犯罪的证据吗?”

“……目前还没有完全……”刘振汉说得模棱两可。

“张峰已经抓住了,这就够了。”聂大海一字一顿道,“案子到此结束,这就是我的要求!”

“可是……”

“没有可是。”

“聂叔,我……我不能这样!”刘振汉有些着急,“从我踏进警察队伍的第一天起,奉公守法除暴安良,这些都是您对我的教诲,我都铭刻在心,这十年来我都按照您说的话去做,可是现在……”

“现在怎么了?”聂大海一脸沉痛,“现在你就要把我当包庇犯抓起来了?还有你的冯姨和妹妹,她们都不愿意看见明宇被抓进监狱,难道你也要把她们抓进去?”

“聂叔,监狱的大门对任何违法犯罪的人都是敞开的,如果我们纵容了明宇,为他开脱,那么最该进监狱的是我!”刘振汉痛苦地说,“我和明宇是生死兄弟,我怎么会忍心把他送到断头台呢?可是他现在做的事情真的无可救药了,从他公司流出的贿赂党/员干部的钱就有数千万!而且从案发到现在已经有近十名无辜的人死在他或者他手下手里,我怎么能放过他呢?我怎么能让他走呢?”他望向大海,“如果这样的人、这样的罪行都能逃脱法律制裁的话,那我们的国家就没什么希望了。”

“你说的这些我都听说了。”聂大海颔首道,“这些都是张峰一手策划的。”

“还不能完全确定是张峰策划的。”刘振汉不赞同。

“既然这样,那就继续查吧,但是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你必须答应。”聂大海话锋一转。

刘振汉见事情有转机,忙道:“什么要求?只要不让我违法,我全都答应!”

聂大海微笑:“你能做到,而且不违法。张峰已经逮捕归案,你应该主动提出,鉴于和聂家的关系,要求避嫌,撤出调查,案子由别人去办。”他坚定地说,“明宇如果有罪,他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但是他上刑场的时候,我不想看到是我另一个儿子送他上去,这样我和你冯姨在感情上接受不了。大刘,退出调查对你也是一种解脱,让别人去办吧。”

刘振汉皱起眉:“聂叔,这恐怕不太可能……”

“这可能。我已经安排你去党校学习了。”聂大海肃然道,“下次我看见你的时候,希望你是我的儿子,而不是我的仇人。”说罢,他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刘振汉愣愣地站在原地,心里一阵酸楚。

其实这些天来,他一直都在生与死、荣与辱、亲情与道义、法律与权力之间徘徊,有时候,他也感到心灰意冷,期望得到彻底解脱。

当年他从部队复员,和聂明宇双双回归故里,在返乡的火车上,他显得忧心忡忡,聂明宇了解他的心思,他的户口在农村,等待他的出路只有一个,那就是回到穷困的渔村苦度时日。

聂明宇安慰他,让他不要为前途犯愁,聂父现在担任县工办主任,他一定会求聂父帮他安排个工作。

起初,刘振汉并没将这话放在心上,毕竟他很了解聂明宇,聂明宇是那么有个性的一个人,他清高到什么都不愿意向父亲开口,可是没想到他回家一个多月后,正在家里补渔网的时候,聂明宇就骑着自行车来了,还带来了一张招工表。

刘振汉看见那张招工表欣喜若狂,他没想到聂明宇真的帮助他跳出了“农门”,在县农机厂帮他找了个工作,简直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

后来,他又萌发了参加高考的念头,那一年是允许社会青年参加高考的最后一年,聂明宇得知这件事后全力以赴支持他,知道他家在农村,根本没有经济来源,便塞给他钱,塞给他粮票,帮他购买复习资料……当他收到警官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时,两个人流了一夜的眼泪。

他上学后,家在渔村的老母亲更是全靠聂明宇照料,假期回家的时候,母亲总是一次次叮嘱他:明宇是咱刘家的恩人,你这辈子都不能做对不起聂家的事……

母亲的话在刘振汉耳边轰鸣着,他的眼睛慢慢潮湿了,眼前的海,似乎也模糊了起来。

他恍惚忆起,不久前他去参加老同学聚会,聂明宇拉着手风琴,是一首他们一起当兵时的老歌,他听着听着,便在聂明宇的伴奏下情不自禁地和着曲调唱了起来,想起当时聂明宇看他的眼神,他就知道,他是故意的。

那首歌的歌词,是这么唱的——

“啊别了欢乐,啊别了青春,不忠实的少年抛弃了我,叫我多么悲伤,不忠实的少年抛弃了我,叫我多么悲伤……”

刘振汉无可避免地陷入到了深深地纠结与焦虑当中。

而与此同时,早就料到了一切的聂明宇正站在婚纱店里,等着季忆从试衣间中走出来。

他双手负在身后,脊背挺得笔直,目光凝视着那扇门,线条精致的侧颜带着一种无关长相无关年龄的魅力,他也许不是你所见过的人里最英俊的,但绝对是最有魅力最有气场的那个。

看看婚纱店里那些低眉敛目严肃认真的员工们就知道了。

单单是气场就可以秒人,能做到的人实在太少了,他们都差得很远很远。

第38章

其实说是婚纱店,季忆试穿的却算不得是婚纱。她进了试衣间有十来分钟,才慢慢从里面打开了门,偷偷摸摸地露出了半个脑袋。

聂明宇在她打开门的一瞬间就发现了,他挑眉望着她,疑惑道:“怎么了,尺寸不合适?”

他招手便要让候在一边的经理换尺码,季忆忙道:“合适,尺寸很合适。”

聂明宇微微眯眼,一脸“这才对嘛”的表情:“那为什么不出来?”

季忆干巴巴道:“有点复杂,不知道穿的对不对……”她一点点从试衣间里出来,正红色的对襟长袍下是质地柔软的长裙,绣着凤凰于飞图案的霞帔工整地搭在肩上,一头乌黑的长发倾泻而下,直直地垂到腰际,红润润的唇瓣莹润丰厚,整个人就好像是从古画里面走出来的一般。

她往前迈了几步,绣花鞋上坠着的流苏轻轻摇曳,她应该是十分害羞和紧张,脸颊上渐渐泛起淡淡的绯色,她一低头,黑发如春泉般滑过肩膀,挡住了她半边脸,她的脸白皙如玉。

聂明宇慢慢走到她身边,抬手替她将长发捋到耳后,还没来得及开口,婚纱店的经理和员工们就不断地赞赏起来。

“这套礼服简直太适合聂夫人了,聂总的眼光可真好,不但选的料子好,样式别致,尺寸也定得很合适!”

“是啊是啊!聂总和夫人实在太般配了,真羡慕!”

季忆被她们夸得有些飘飘然,偷偷瞥了聂明宇一眼,小声问他:“这衣服是你定做的?”

“对呀,所以我觉得尺寸没道理不合适。”他的语气听起来自信满满。

季忆的脸唰一下子红了,背对着外人尴尬地斜了他一眼,他冲她浅浅笑着,狭长的凤眸宛如新月:“很漂亮。”他意味深长地说。

季忆扯住他的衣袖:“该你了。”她眼神闪烁地左顾右盼,就是不看他。

聂明宇见她依旧害羞,也不点破,只是道:“我就不用试了。”

“那怎么行?”季忆猛地看向他,“万一尺寸不合适怎么办?”

“不会,量体师是许多年的老朋友了。”他从容无比。

季忆皱皱眉,脸色渐渐恢复如常,神情看不出不悦,但就是能让人觉出她不高兴来。

于是聂明宇迟疑了一下,还是依从了她的心意:“行吧,那我试试。”他看向经理,“把我那套也拿来试试吧。”

经理有些意外,但很快反应过来,一溜烟儿拿来了一套类似唐装款式的男式婚服,上衣是立领对襟、黑底红纹的,和他常穿的那件黑色唐装款式差不多,下衣搭配的是条简简单单的黑色长裤,他将衣服接过来,目光敏锐地四周看了看,最终还是在季忆坚持的目光下走进了更衣室。

这一等,便是将近半个小时,季忆坐在沙发上托腮盯着那扇门,瞪得眼眶都有些发酸了。

她揉了揉眼睛,无奈地起身走到门边,抬手想要敲敲门,看他需不需要帮助,但门就在她抬起手的那一刻打开了。

试衣间的门慢慢敞开,有那么一条不算太大的缝隙,季忆这个位置可以看见里面的聂明宇,而经理们所站的位置只能看见门。

季忆有些发怔,看着难得身穿这么艳丽颜色的聂明宇,双唇微启,却没有发出声音。

聂明宇抬手捏起她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只不过轻轻地蹭了蹭,便扰乱了对方的呼吸。

“你看怎么样?”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季忆慌张地躲避其他人的目光,仿佛十分认真地将话题转到了礼服上。

季忆将他上下一扫,点头:“好,十分好,简直太好了。”

聂明宇这样的男人,称不上是绝色的美男子。男人到了他这个年纪,也算是步入了中年,如果说他天下无双,那就有点浮夸了。但是,聂明宇绝对不是任何一个季忆所见过的男人可以比拟的,他身上那股冷漠疏离、隐忍睿智的气质,就算其他男人比他再大一倍,也绝赶不上。

他的内敛忧郁不事张扬,总是让她感觉与他那龙腾集团董事长、高干子弟的身份格格不入,但是又十分符合他清心寡欲、现实直接的心态,令人敬畏又难以捉摸。

聂明宇换回常服的速度要比之前快多了,只不过季忆发了会呆的功夫,他已经换下了那身喜服。季忆也没多说,等他出了试衣间,便也进去把衣服换了下来,虽然现在是冬天,但店里开了空调,穿得里三层外三层还是很热的。

等把衣服都试好了以后,聂明宇便带着季忆离开了,他一边开车,一边似不经意地问:“衣服会不会不合你心意?”

“嗯?”季忆愣了一下,“不会啊,为什么这么问?”

“我以为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应该会更喜欢……”像是觉得用语言表达不够形象,他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从副驾驶前面的小抽屉里拿出一本画册丢给她,“更喜欢这上面的。”

季忆拿起画册翻看了一下,嘴角的笑容无奈又满足:“这是你弄来的?”

聂明宇平淡地说:“啊,之前会了个朋友,刚巧他随身带着,我就借来看看。”

“……”季忆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这上面的婚纱的确很漂亮很时髦。”

“你要是喜欢,咱们也可以穿这个。”他将车拐入龙腾地下停车场,“万事都照你喜好来办。”

季忆合上画册,摇了摇头:“你又不欠我什么,没必要再为我做那么多了,你对我已经够好了,而且比起这些婚纱,我更喜欢你选的。”

聂明宇微微点头,没有吭声,他的神色依旧平静,但眼睛里有着淡淡的欣慰与温暖。

车子停好以后,季忆和聂明宇一起下车上楼,今天她请了假,去哪里都随他,反正她也没地去。她不想知道他来这干什么,他的事情她全都不想过问,这样她也能更好地说服自己不去思考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事情。

聂明宇在和季忆一起坐电梯的时候接了个电话,他没有说什么,除了“嗯、哦、知道了”就没有其他讯息了,只是,接完了这个电话,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季忆看在眼里,虽然有些疑惑和担心,但犹豫半晌还是没问出口。

她和他一路进了办公室,刚刚在沙发上坐下,就听到他说:“张峰的刑判下来了。”

季忆神色一凛,低声问:“怎么判的?”

聂明宇拿出烟,似乎想点一根,但他又看了一眼季忆,随后便将整合烟全都扔进了垃圾桶里:“枪毙,还要报到最高人民法院核准,短则个把月,长则半年,差不多就该毙了。”

其实这么久以来,聂明宇赚的钱大多数都进了手下和贪官手里。他自己不嫖不赌没有任何不良嗜好,连自家龙腾这一亩三分地眼看着都该让手下的纰漏给作没了,兜来转去似乎也落下什么。

不,也许该说,聂明宇享受的是一种境界,他在享受“犯罪”,而不是“物质”。

他得到的无形的东西,大概要比其他人那些有形的珍贵得多。

季忆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聂明宇,他此刻的气质有些微妙的变化,他垂着头靠在办公桌旁边,一手抄兜,一手弯曲着敲着桌面,从她这边只能看见他俊雅的侧颜,以及镜片之后略带寒气的眸子。

“去他的办公室看看吧。”他忽然开口,说的却是这样一句让季忆十分意外的话。

她不声不响地跟着他慢慢朝张峰的办公室走去,一路上安安静静,落针可闻。

咔哒——门被打开的声音在周围凝重的气氛下显得有些喧哗,聂明宇走进去,季忆跟在后面,轻轻地帮他关好了门。

她安静地坐到一边,视线随着他移动,只见他在张峰的办公室里转了一圈,最终坐到了办公桌后面。

他拿起了桌子上的相片,张峰得意而沉着的笑颜在照片上栩栩如生。

季忆其实也听说了,是蕾蕾告诉她的。据说张峰被抓了之后,独自承担下了所有的罪行,对一切指控都供认不讳,只求速死。最棘手也最聪明的刘振汉不但没有加大力度审他,反而因为与聂家的关系要求避嫌,退出这个案子,一眨眼的功夫就去了党校。

季忆猜到了刘振汉这番举动不是因为聂明宇便是因为聂市长,但不管究竟是为何,这个结果都让她松了口气。她直觉,只要刘振汉不参与,聂明宇就不会有事。

事实上,季忆猜得不错,聂明宇在得知刘振汉去了党校的消息后,心就完全放下了。

庞天岳接二连三的匿名信全都是靠着刘振汉这个耿直且聂家不会去“动”的人才能查下去,如今枪手走了,他的计划自然就全泡汤了,他不会以身犯险亲自查这件事,不然莫说是他梦寐以求的政法委书记,就连这个公安局长恐怕都未必保得住。

而刑警队里那些人,除了王明有勇无谋之外,其他人几乎是连勇都没有,他更是完全不放在眼里。

其实,就连刘振汉他也没放在眼里,只是他不想跟他撕破脸,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想对他出手。

聂明宇无疑是个警觉的人,他会本能地避开所有潜在的危险,就像这一次张峰对于他一样。

他深刻地懂的,张峰是一个智商惊人但总是怀才不遇的普通人,是他给了张峰施展能量和才华的舞台,但是他却总是自觉地与张峰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直到今天,当张峰永远地从他身边消失,他才突然明白,张峰很久以来对于他意味着什么。

也许,那是一种友谊。

“你没事吧?”季忆最终还是开了口,她起身走到聂明宇身边,看着他明显有些不正常的脸色,担忧地说,“要是不舒服,就去办公室休息一会吧。”

聂明宇摇摇头:“没事儿。”

季忆叹了口气:“你骗不了我的,你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别憋在心里,我看着也不舒服。”

聂明宇抬头,嘴角噙笑看着她,但他的眼睛里却带着明显的忧色与伤感:“其实,季忆啊,我想问问你,如果我将来有麻烦的话,你该怎么办?”

这种感觉该是唇亡齿寒反过来了吧?齿亡了,唇也会觉得不自在。虽然十分自信如今的局面下最坏的结果也只是失去龙腾,但聂明宇的心里还是升起了一份深深的担忧。

如果他没有及时出手,如果刘振汉没有去党校,那会是一个怎样的结果?

他倒是好说,可他的季忆该怎么办?他的蕾蕾该怎么办?他的孩子又该怎么办?

季忆看着聂明宇锁得越来越紧的眉头,缓缓抬手想要帮他抚平,但他却拦住了她,执拗地与她四目相对,似乎很在意她的回答。

季忆虽然一直刻意地让自己不去想那些事,但既然他主动提出来了,她也只好说了:“在我眼里,我喜欢的那个人,他永远都不会有麻烦。”

聂明宇闻言微微一怔,随即轻笑着别开头:“傻样儿。”他拍拍她的手,在她开口之前接着说,“虽然这话应该派不上用场,但既然赶到这了,我也就顺便说了吧。”他神色微凝,“这边儿的事很多,也很乱,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如果有一天我烦了,你就和蕾蕾一起去国外吧,你们好好地生活,她在那边儿熟,你们俩互相照应着点,估计真到那个时候……我应该也帮不上你们什么忙了。”

“既然知道这话派不上用场,你就不该说。”季忆扑进聂明宇怀里,紧紧揽着他的腰,他的腰身很细,但靠在他怀里她却很有安全感,“你说了只会让人更不安。”

“我这不是怕万一哪天我该走了,来不及交代嘛,提前说了,也免得留下遗憾。”他轻轻抚着她的背,感觉到她似乎在哭,他叹了口气,忙道,“好了好了,别哭了,你说的对,我就不该说这些丧气话。”他撑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帮她抹掉眼角的泪珠,“我一直都没告诉你,其实我最见不得你哭了,你一哭,我就想把天上的星星月亮全都摘下来给你。”

“聂明宇。”季忆抓住他的手腕,声音有些沙哑地问,“你要是去哪,都得带着我,行不行?我也去。”

“你也去?”聂明宇挑挑眉,失笑地摸摸她的头,“有些地方只能我自己去,你们谁都不能去,不过你安心好了,我还有很多责任要履行,再痛苦也得忍下去。”

再卑鄙、再罪孽深重,也等他寿终正寝之后再去赎罪吧。

第39章

季忆和聂明宇的婚礼举办时间定在2000年12月24日,也就是这一年的平安夜,举办地点是龙腾旗下的天都大酒店,受邀名单上不但有贺清明、庞天岳这些微妙人物,还有远在党校学习的刘振汉。

刘振汉自然脱不开身,但他的妻子王丽敏依旧在龙腾做总会计师,所以他们会到场是一定的。

这应该是天都市数十年来最盛大的一场婚礼,聂明宇如他所说的那样将这场婚礼办的极为声势浩大,在某种意义上也许是在为他即将退掉的那个身份和位置进行一种告别和祭奠。

与季忆结婚之后,他将听从聂大海的意见,从龙腾董事长的位子上慢慢退下来,将一些该缴纳给政府的财产缴纳上去,把该补的篓子补上去,等他的孩子长大了,这一切产业都将洗得干干净净,不论他们的孩子想从商还是从政,要走的路都会安安稳稳,万无一失。

根据上面的消息,贺清明的缉私科长貌似明年就要卸任了,看样子他更热衷于回到大学去教书。这样也好,有些东西该拿出来的时候不拿出来,以后再拿出来也就没有用了。

庞天岳的公安局长现在做得虽然很稳当,但等聂大海一转正,他的位置必然不保,黄盛悄悄告诉聂明宇,据说庞天岳写了申请,想要调离天都市,到县里去发展,省局里面已经通过了。

坐在办公桌后,聂明宇漫不经心地听着王丽敏的财政汇报,嘴角轻不可见地扬起,抬手正打算让她停下,就看见办公室的门被人气呼呼地撞开了,蕾蕾压抑而刺耳的质问随即传来。

“哥!——”

聂明宇满脸带笑地站起来,故作诧异地问:“怎么了?我正让财政部给你准备支票呢,等你的雕塑展览会开始的时候,可别忘了给我两张票。”

蕾蕾冲到聂明宇面前,还没说话,委屈的泪水就已经流了下来:“哥,你、你怎么还用那个畜生?都已经这个时候了,他怎么还在外面边儿逍遥快活?!”

聂明宇眉目一凝,因为最近风头紧,肖云柱的事就暂时被搁置了,张峰一旦不需要在牢内解决,他也就没必要再呆在里面惹人怀疑,所以便又送了出来,估计是又不巧让蕾蕾撞见了。

聂明宇很快将不自然掩饰过去,微笑着安抚道:“蕾蕾乖,别生气,哥哥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呀。”

“你胡说!你要是为了我,就该把他喊来,让我一刀劈死他!”蕾蕾冲到墙角,把挂在墙上的宝剑抽了出来,扭头就往外跑。

季忆便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她看见办公室的门开着,秘书一脸担忧地往里面瞥,心里正疑惑着发生了什么事,抬眼便见一柄长剑朝她刺了过来,她的脸瞬间白了。

聂明宇连忙上去把剑夺下来,按住蕾蕾的肩膀轻声劝慰:“蕾蕾,哥哥用人格向你保证,一定亲手替你杀了那条狗。”他说这话时声音很小,除了蕾蕾之外谁也听不见。

蕾蕾狐疑地注视着他:“真的?”

聂明宇把剑插进鞘里,走到季忆身边将她拉进来,关上办公室的门:“我什么事情骗过你?”

蕾蕾眨了眨眼:“你的意思是先稳住他?”

“我的妹妹就是不一样,不仅漂亮,而且聪慧。这么做,比拿根绳子拴住他还保险。”聂明宇说着,冲季忆一笑,“你看,让你嫂子看笑话了。”他垂眼打量她,“没事吧?”

季忆摇了摇头,她听他们的对话听得云里雾里,虽然她早就觉得蕾蕾和聂明宇之间有什么事瞒着自己,但她知道分寸,有些往事,聂明宇不说,那就是她不知道会比知道要好。

“你来了就陪蕾蕾呆会,刚好我约了人,时间差不多了,一会我办完事回来接你们回家吃饭。”聂明宇看看腕上的金属表,朝王丽敏点了点头,“嫂子,就按照我说的办吧,把支票给蕾蕾开好,婚礼的款按部就班地拨下去就行了。”

“没问题。”王丽敏面对聂明宇一直很谦卑,也许是因为出身,也许是因为聂明宇这个人,“那我就先走了,时间也差不多了,亮亮该放学了。”

“我送你吧。”聂明宇打开门,“刚好顺路。”

“不用,我骑车子来的。”王丽敏一溜拒绝,告了辞后三两步就不见了。

聂明宇回身朝蕾蕾道:“别再冲动了,你嫂子怀了身孕,经不起折腾。”

蕾蕾干巴巴地点点头,挽住季忆的胳膊:“那你快点。”

聂明宇颔首应下,抬脚离开,一路从容地步入地下停车场,开车前往与人早就约定好的地点。

此时已是黄昏,聂明宇到达时,仿古罗马建造的斗兽场里还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他下了车,慢慢走到斗兽场的尽头,望着前方一望无尽地的空地,再远处便是翻涌的大海与落日的晚霞。

他今天约的人是颜明,蕾蕾的旧友,与蕾蕾算是初恋?也算不得。

颜明是一位雕塑大师的儿子,那次在蕾蕾的画室里见到的男人便是他。他在雕塑与美术方面算是个中高手,是蕾蕾与刘振汉一起去寻他父亲时恰巧遇见的,也算是一种缘分。

自从蕾蕾被肖云柱侵犯之后,聂明宇就直接将她送去了国外,颜明和她已经很久没联系了。若不是因为恢复头像那件事,估计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

而聂明宇现在约颜明见面,就是为了让他们再次回到永远不会见面的老路上去。

颜明没多久就到了,他缓步走进斗兽场,空空的只有一个孤独的背影坐在那。当他靠近那个背影时,聂明宇站了起来,黑色的风衣在风的撩拨下微微摆动。

“你来了。”他回头,随意地看着颜明。

颜明看着远处:“我知道会是你。为蕾蕾的事?”

聂明宇笑笑:“和聪明人打交道的确容易多了,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要我不要再纠缠她,因为你不想让她在天都完成婚姻大事,或者说,这对你非常重要。”颜明没什么情绪地说。

聂明宇坦然地点头承认:“不错,因为我不想伤害你。伤害你,也就是伤害了她。”

颜明收回目光,冷冷地看向聂明宇:“听了你的话,尤其是在认识你之后,很多人都会选择低头走开,你认为我会吗?”

聂明宇迎上他的目光,脸上没有一丁点表情,淡淡地道:“关于你对我印象如何,我没有丝毫兴趣。我见过很多有力量有智慧的男人,我欣赏他们的勇气,但更欣赏他们的聪明。我可以不隐瞒地告诉你,我把蕾蕾送出去学习四年,不只是为了她今后事业辉煌,更重要的是这个地方和这里的人都不适合她。你们以前的浪漫故事我多少听说了一些,不过有时候回忆比向往更美好,幻想比现实更绚丽。”他推了推眼镜,微笑,“所以,请你谅解,她应该有新的生活。”

颜明意味深长地说:“是啊,这里伤害她的人太多了,希望你也明白,她以后的日子还是要靠她自己,我就要远行了,不是因为你的这番话,所以请你放心。”

“也许你的美术展或是创作,我能略紧绵薄之力。”聂明宇边说边观察颜明的反应,见他无动于衷,接着又道,“当然,像你这样自信的人是不需要我来帮助的。”

颜明好像并没听清楚他在讲什么,环顾左右道:“这里很好,是个男人约会的地方,为了感谢你如此费心,我奉劝你最后一句话:善待别人,善待妹妹,更要善待自己。”他说完,转身就走。

聂明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背影,他最后几句话静静地回响在他耳边,空空的斗兽场里又恢复了宁静,一阵大风吹来,旋起几片碎纸,晃晃荡荡在半空中飞舞,聂明宇黑色风衣的下摆在风中抖动着。

须臾,他拿出手机,拨通,漫声道:“带他过来吧。”

约莫离他放下手机过了有五分钟的时间,一辆凌志车开进了斗兽场,一个半长发的瘦高男人压着一个身形瘦小神情猥琐的男人走了进来,身后跟了三个黑衣男人,三人站在外围观察四周。

“聂总,肖云柱带来了。”

聂明宇闻言慢慢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肖云柱,肖云柱被他的气势震住了,心里直发毛,怯懦地说:“聂董事长……您好!”

聂明宇走到肖云柱身边,上下打量这个男人:“原本我是可以杀了你的,但是我宽恕了你。”

肖云柱忙表忠心:“不要说是在牢里那点小事了,就算聂老板你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不会眨一下眼睛的!”

“是吗?”聂明宇转向那个半长发的男人,“肖队长之前在龙腾做保安队长的月薪是多少?”

男人立刻答道:“原本是两千元,您给涨到了八千。”

聂明宇略微点头:“当时公司正值用人之际,这是应该的,肖队长一身武艺,是公司能派上用场的栋梁。这样吧。”他一抬眉,立刻有人递上一个精致的箱子,他接过来打开,将里面的东西摆到肖云柱面前,“这是十万,是给你的。”

肖云柱傻了,以为这是答谢他帮忙的钱,对聂明宇的宽容感激涕零,连声说:“谢谢聂老板!您有什么事以后尽管吩咐!我肖云柱万死不辞!”

“行了!”聂明宇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从箱子里拿了一沓钱,其余的全丢在地上,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这是给你的上路钱。”

肖云柱一听这话瞬间愣住了,随即疯狂挣扎起来,被冲上来的保镖按住了:“什么?!”他想高喊救命,但聂明宇已经将那沓钱卷起来塞进了他嘴里,堵住了他的声音。

肖云柱恐惧惊慌地望着聂明宇,聂明宇笑容清雅,金丝镜片衬得他白皙俊雅的面容越发文质彬彬,怎么看都是一位出身书香世家的学者模样,只是这位学者现在不要别的,就要他的命。

“你该死,你知道吗?”聂明宇从风衣口袋取出一把精致的银色手枪,蕾蕾曾动用这把枪去杀肖云柱,但被他阻止了,肖云柱永远都忘不了它,立刻回想起了一切,一脸“你不是说十年前的事不追究了吗你不是宽恕我了吗”的表情望着他。

聂明宇用枪口抵在肖云柱的太阳穴上,轻声说:“宽恕你是老天爷的事儿,而我的任务,就是送你去见他。”对于军人出身的聂明宇来说,枪是神圣的武器,所以他从不用枪杀人,但肖云柱不同,这个人在十年前就该被枪毙了。

聂明宇望了一眼暗下来的天色,笑得温文尔雅:“天晚了,你也该上路了,那些跟你一起上路的人,该上天堂的归天堂,该下地狱的归地狱,你归我。”语毕,他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一阵枪响鸣起,肖云柱脑袋开了花,溅了按着他的几人一身血。

聂明宇从容地拿出一条丝帕擦着枪口,扫了一眼身上满是鲜血的手下,淡淡道:“拍几张照片,清楚点,洗出来准备好,我要送个礼物。”

手下们点头称是,麻利地处理着肖云柱的尸体,一点都不介意自己身上的血迹。

“做得干净点,留下后患的话参照张峰的下场。”聂明宇将脏了的手帕轻轻掷在肖云柱的尸体上,头也不回地走出斗兽场,跨上黑色的奥迪车,打开车窗,让冷风吹散他身上的血腥味,开车驶向龙腾集团。

心这种东西,寒过一次就不会再有第二次。聂明宇选择在这个时候解决肖云柱,一是因为他该死,二则是为了蕾蕾。

他赶走了颜明,这必然会令她不快,而解决了肖云柱,便可以让她的不快消失,他早就计算好了一切,步步为营。

虽然,现在干这种事有点顶风作案的意思,但他早已习惯。犯法的事情多半都是有着强大吸引力的,只是这些事往往会伤害到别人,也伤害到自己。最后得到的,往往不如失去的多。

2000年12月24日,季忆与聂明宇的婚礼在天都大酒店举行,整个天都市最尊贵的人全都聚集在了这间豪华的酒店里,酒店门外围满了车与人,但却秩序井然,丝毫不乱。

这不但体现了来参加婚礼的人们素质高,也体现了婚礼筹备得相当全面和完美。

连停车都计算到了,还会有什么没想到的?

由于季忆在这个地方并没有亲人,也没有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所以聂家干脆直接从聂明宇为二人婚后所居的婚房处接了亲,装扮细心精致的奔驰车排成长长一列,八人抬的轿子里坐着紧张忐忑的新娘子季忆,慢慢悠悠地往酒店方向前行。

说起来,这么声势浩大的婚礼,由高干子弟来举办实在惹人非议,更会有借机敛财的嫌疑。只是,聂明宇是个极为特殊的个体,他多年来从商所赚的钱举办一场这样的婚礼绰绰有余,而且在天都市,有谁敢说聂家的不是?兼之这场婚礼完全没有收一份礼金,所以便没了顾虑。

季忆心慌意乱地坐在轿子里,红盖头盖在她头上,她只觉自己浑身都是汗,说不定妆容都已经花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所幸酒店距离别墅区并不远,路上又早就疏通好了,所以很快轿子就到达了酒店门口。

聂明宇从车上下来,缓步走到轿子边,将小心翼翼走出来的季忆牵到手中,在人们的起哄声中,背过身半蹲下去,把季忆给背到了背上。

虽然早就知道了会有这么一出,但季忆还是有点兴奋和紧张。

她紧紧地揽着他的肩,盖头越过他,她可以看见他漂亮的侧脸。

“明宇。”她轻轻唤着他的名字,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唇齿间流淌而过的两个字,似乎还留下了淡淡的香气。

聂明宇一边走一边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季忆低头吻了吻他的耳垂,“能一直这样守着你,就足够了。”

遇到你真的很不容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却发生在了我身上,但是很好。

真的很好。

番外

季忆预产期到达的时候,肚子要比平常的孕妇大很多,因为她怀的是龙凤胎。

不过,虽然是龙凤胎,但由于自己是医生,季忆将自己和孩子照顾的很好,所以生产的时候很顺利,等在产房外面的聂明宇没多久就听见了婴儿响亮的啼哭,以及母子平安的消息。

饶是聂明宇这样现实直接的人,有时候也不得不怀疑季忆到底是从何而来,为何而来。

实在是她带给他的意外和惊喜太多,直接扭转了他的人生格局,改写了他的结局。

浮夸地想想,她之于他,简直堪称天使。

健康漂亮的一双儿女,这本该是与聂明宇生命彻底无缘的奢想,但今天他却真的拥有了。

幸福的婚姻,平静安稳的生活,这一切都是季忆给他的。

聂明宇坐在婴儿床旁边,看着熟睡的一双儿女,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聂父聂母和蕾蕾全都围在他身边,喜上眉梢地议论着孩子的眉眼更像谁,争论半晌都没有结果,唯一统一的论调,便是这两个孩子的名字,和他们都漂亮极了。

孩子的名字是一早便想好了的,聂大海倒是没有参与,季忆本想着让做爷爷的来起孙子的名字,但聂大海不知是不是觉得心里对聂明宇有亏欠,将这件事全权交给了他们夫妻俩,并没过问。聂明宇似乎早就猜到了他会这么做,也不拒绝,与季忆很快商定好了孩子的名字。

其实与其说是商定,倒不如说是聂明宇自己定下的,因为季忆从不会反驳他的意见。

她不反驳不是因为她唯他的命是从,而是因为他的选择永远都是对彼此和所有人都最有利的。

孩子的名字,聂明宇起的都是两个字,男孩叫聂琛,女孩叫聂湾,一个意为至宝,一个意为港湾。很明显,他在告诉她,给了他这双儿女的季忆,既是他的至宝,也是他的港湾。

此时此刻,他的至宝和港湾还在睡,她还没醒过来。

婴儿床旁边便是季忆的床,她平躺在那,双眸闭着,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聂明宇起身,将位置让给聂父,独自走到床的另一边偎着季忆坐下,将手伸进被子里,轻轻握住了她有些凉的手。

他抬头看了看挂着的点滴,输完了这瓶还有好几瓶,她这手因为挂水有些发凉,但她很乖,一声不吭,沉默地酣睡,不给任何人添麻烦,似乎习惯了隐忍这些。

聂明宇不由想起她出身孤儿院这件事,眉宇间不自觉带起了怜爱之色,他低头凝视着她的脸,为她捂着手,防止串针,也避免她受凉。这一捂便是一晚上都没合眼。

其实聂家完全可以请保姆或者月嫂来的,但是不论是聂父还是聂母,甚至是蕾蕾,他们都和聂明宇一样,恨不得每件事都亲自上阵,完全不想假人之手。

除了聂父要去上班,不能老是呆在这以外,聂家其他人几乎都是整天守在产房里,寸步不离。

季忆有些受宠若惊,其实顺产并不需要这么大阵仗,更何况她生得很顺利,很快就可以出院的,他们对她实在是太好了,尤其是聂明宇。

在季忆的想象中,聂明宇这样的男人是永远理性永远从容永远无所回避的,他就该高高在上地坐在一边看着一切,而不是为了儿女什么都亲力亲为,甚至换尿布都亲自来。

聂明宇亲手给孩子换尿布、洗尿布,这种事不要说是季忆,就连偶尔看见的护士和医生,都有点被吓到了的感觉,怪只怪他平时给人的印象实在是太冷静淡漠了,似乎对一切都可有可无。

现在的聂明宇,变得比以前更加随和了,他身上那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淡了不少。

这已经是2001年的冬天了,季忆和聂明宇结婚快要满一年了,他们的儿女也终于出生了。

季忆感觉心里满满的,她的人生似乎就算在此时终结也不会有任何遗憾了。

刘振汉听说了孩子出生的消息,从党校赶了回来,自去年一别后,头一回与聂家人见面。

为了方便帮助季忆照顾孩子,聂母和蕾蕾搬到了聂明宇和季忆这里来住,聂大海最后也因为挨不住对孙子孙女的思念,放下面子搬过来和他们一起住,所以刘振汉来的时候,正看到聂家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景象。

季忆产后恢复的不错,当然,她也不可避免的胖了不少,肚子上有肉,脸上也圆润了许多,比婚前显得更有风韵了。

王丽敏站在刘振汉身边,看着季忆的神情仍有些恍惚。

虽然已经过了一年,但她还是有点不太习惯站在聂明宇身边的人不是孟琳。

聂明宇远远地望着刘振汉,停顿了一下,将怀里的儿子交给一旁的季忆,朝刘振汉缓缓伸出拇指和食指,眯起一只眼睛,做了一个开枪的动作,“啪”的一声,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在部队时,两兄弟推心置腹毫无芥蒂的时候。

这是他们之间最心照不宣的动作,他做得是如此熟练与精确。

刘振汉心头不禁涌出一阵寂寥与动容,他快步走上前与聂明宇拥抱了一下,眼眶发红,紧抿着唇说不出一个字。

他到底还是矛盾的,虽然那些死去的人们都有了陪葬的凶手,但有些永远无法了解的事放在心里,也需要时间去磨平它。

“振汉今晚就别走了,和丽敏都留在这吃吧。”聂母张罗起来,“小忆啊,你跟我去准备一下晚饭,蕾蕾,帮你嫂子看着孩子。”

蕾蕾笑着跑过来:“没问题,把咱小祖宗给我吧!”

聂明宇含笑望着她们,然后用眼神询问刘振汉,刘振汉抿唇思索了一下,点头。

他从口袋掏出一个红包,交到季忆手里,终于露出了进门之后的第一个笑容:“给孩子的。”

季忆愣了一下,从容地收过来,诚恳道:“振汉哥,你是明宇的哥哥,你们曾是出生入死的兄弟,过去的事已经都过去了,感情是不会变质的,你是孩子们的大伯,永远都是。”

刘振汉的眼圈红了又红,眼泪无意识地滑落,王丽敏看得心里不是滋味,带着刘振汉坐到沙发上,好在聂大海没多久就回来了,他与刘振汉夫妇坐在一起,相谈甚欢,也算解了围。

厨房里,季忆帮聂母忙活了半天终于腾出了手,聂明宇露了个头,将她叫了出来。

季忆疑惑地跟着他上了二楼,一起回了卧室,看着他将门关上,疑惑地问:“怎么了?”

聂明宇拉过她的手腕将她压倒在床上,不由分说地吻上她的唇,她身上还带着围裙没有摘,被动地被他吻着,那股自生产后便有些微妙加深的欲望越发肆无忌惮了。

(此处省略两千字)

十一月的天都市,夜晚里下起了融融白雪,雪花簌簌落在屋顶、树上,为天都市披上了银色的衣裳。柏油马路上没有一辆车,雪花铺了满满一路,微风吹起,似乎还能看见雪的女神在空气中慢慢起舞,当你反应过来的时候,它已经悄然离去。

路边的24小时百货商店里,灯还亮着,收音机沙哑地唱着:“如果让我遇见你,而我正当年轻”……

第第3章

龙腾集团,一听就是个写俩字就几百万的大公司,她是不是也应该励个志?

嘛,还是算了,先解决了温饱问题再谈那些虚无飘渺的东西吧。

季忆将名片塞回口袋,寻思着找个机会打名片上的电话把风衣还给人家,聂明宇当时一定是有什么急事,居然连风衣都忘记了,但是身为一个填过入党申请书的人,她绝不能占人家便宜,请组织考验她!

季忆把一切都打算得非常好,只是没料到组织这么快就考验她了。

她为自己老是走路分神不看道这个毛病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狠狠地摔了一跤,只来得及护住脑袋和戴着家传手镯的右手腕。

呵,献丑了……

季忆热泪盈眶地从地上爬起来,浑身疼痛的同时发现自己周围的景物从山林变成了一片白茫茫,右手腕上的玉镯子也不见了,她顿时着急起来。

头可断血可流手镯不能丢!那可是她身边和父母有关的唯一一件东西了,孤儿院的院长说那镯子是跟她一起放在孤儿院门口的,她二十几来年一直带在身上,今天是第一次离身。

季忆紧张地在这片白茫茫中转了一圈,除了一个红色的按钮毛都没看见,她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按下了红色的按钮,然后新世界的大门就打开了。

漫无边际的雪白仿佛薄雾般流动着,和着轻风缓缓消失,变成了一处平淡常见的农庄,除了一亩三分地,还有一间茅草屋,屋外放着一些农具,还有一把椅子,她的镯子就放在椅子上。

“诶?”季忆怔怔地走到椅子旁边,拿起镯子打量了一下,没有任何裂纹,她松了口气,把镯子带回了手上,刚想进茅草屋里看看,就发现镯子闪起了银光,绘着各种等级和植物的界面好像投影般浮现在她面前。

季忆好奇地看着上面的植物和相对应的等级、功效信息,待将它们全面了解透彻后,顿时无语凝噎。

其实她已经弄明白怎么回事了。

连穿越这种事都会发生,那么“随身空间”这些常在小说里看到的东西就容易接受多了。季忆念书的时候虽然是个书呆子,但也不是没看过小说,这点猫腻儿她还是看得懂的,问题是……这些植物的名字和功效简直太奇葩了。

一级农作物:哈士奇之梦,功效:强身健体,可治疗痛经以及笑点低等症状。

……现实就是让人如此的猝不及防。

请跟她一起念,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记得!

所以痛经和笑点低到底关哈士奇鸟事?!

你以为这已经很没节操了吗?稚嫩!更无法直视的还在后面!

二级农作物:狼的诱惑,功效:补全五音,可获得凤凰传奇般优美的歌喉。

三级农作物:日本猫毛,功效:塑身美体,长期服用对祛痘除斑减肥美容有奇效(副作用:可能伴有短时的身高萎缩。)

…此间省略数十种无节操农作物…

顶级农作物:心肝宝贝开心果,功效:起死回生。

季忆的眼泪在看到“心肝宝贝开心果”的时候止住了,她盯着起死回生四个大字思索良久,迟疑地想,雨公公和万贵妃不会来找她收版权费吧?

最终季忆还是向现实妥协了。

她满脸屈辱地从手镯里购买了一堆免费的哈士奇之梦,扛起榔头就去刨坑了。

一边挖,她一边吟唱着那丧尸的种植条件:“挖个坑,埋点土,数个一二三四五,自己的土,自己的地,种啥都长人民币!”黄洪老师你不会和雨公公万贵妃一起来找她收版权费吧?!求放过,她是无辜的,这一切都是命运的错!

季忆从镯子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过了大概一个小时之后了,她惊喜地发现镯子里的时间是停止的,她进去到出来在外看来只用了甚至不到一秒种。

看来上天还是有好生之德,她不应该太责备老天爷,他老人家的眼睛至少没有全瞎,还给她留了条后路,也许等他收到了顺丰快递送来的剩下半只慧眼,就会她送回家了!

带着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季忆又在檀山观停留了两天,便辞别了住持,在青玄道长的指引下下了山,背囊里背满了哈士奇之梦,以及升级后种出来的一颗小手指那么大的山参。

这是她的命根子,名副其实的命根子,她接下来在天都市的生活都得靠这颗小山参了。

季忆一下山到了天都市,就开始寻找市区哪里有药店,问了不少人,徒步走了十几公里,才见到了x仁堂的招牌。

好怀念啊……季忆不由有些感慨。

果然这种名字很百搭吗?在2013年的帝都也有这么一家药店。

季忆怀着复杂的心情走进了药店,她的衣服是刚刚穿越过来时穿的那套,洗干净后没什么不妥,她的长相虽说不上是惊为天人,但也是极有气质,属于那种看了就忘不掉,总想再看一眼的类型,所以药店里的人对她态度很好。

“小姐,要买什么药?”药店老板憨厚直爽地问。

季忆摸摸鼻子,有些心虚地问:“老板,请问您这里收野山参吗?”

“野山参?”老板愣了一下,看上去挺有兴趣,“野山参现在很少见了,你有?”

“有……一点点。”她比了一下小手指,“大概这么大。”

老板颔首道:“如果你有的话,我收的。”

“好的。”季忆将山参从小布包里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到柜台上,“你秤一下,看看有多重,顺便开个价吧,正宗长白山野山参!”她现在编瞎话连眼睛都不带眨的!

十五分钟后,季忆揣着五千块钱从药店走了出来,顿觉神清气爽腰板都直了起来。

有钱的感觉真好。

她粗略估算了一下那野山参的价钱,虽然并不像她说的那样是长白山野山参,但品质也是极好的,应该还可以卖到更高,不过碍于现在急着用钱,便将就着卖了。

这种东西以后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拿出来卖比较好,谁知道它是不是济公的金子,过一段时间就会变成石头?到时候被报警抓起来反而得不偿失。

季忆走在路上,留心了一下电线杆子上贴的小广告,遗憾地发现也不知道是不是2000年的中国还没有2013年那么混乱,电线杆子上见不得人的小广告很少,例如办假/证的。

既然暂时弄不到可以糊弄一阵子的证件,季忆便先到手机店买了一部手机,现在的手机和电脑一样都还很贵,功能又少,掏钱的时候直让她觉得肉疼。

有了手机,自然要办张手机卡,这样办事也方便许多,她从小报亭买了一张那种不需要身份证的有余额的卡,将聂明宇的手机号存上后,就到手机店门口的牌子上看了看出租房屋的消息。

千挑万选后,季忆终于在夜深之前找到了自己在天都市暂时的落脚点。

她疲惫地坐在沙发上,对这间拎包入住的公寓颇为满意。这里虽然很小,但贵在干净安静,一人独居,可以马上入住,而且因为地方偏僻,租金也不贵,她一下子租了一年,房东便将她“证件忘在老家没拿来”的小理由忽略掉了。

季忆把为数不多的行李——即那些哈士奇之梦还有聂明宇的风衣放到床上,随手捏起一颗长得跟糖豆豆差不多哈士奇之梦放进嘴里,拿起手机拨通了聂明宇的电话。

她其实……还是挺紧张的。

她也想过将大衣干洗一下再还给他,但她现在是坐吃山空,没有工作,不能乱花钱,手洗又怕把衣服洗坏,而且这件大衣非常干净,几乎纤尘不染,他应该不在意她穿过几分钟吧?

她对她自己的衣服都没有整理得这么认真过啊qaq

季忆忐忑地听着电话里嘟嘟的声音,对方响了很久都没接电话,直到她灰心地准备按键结束通话的时候,聂明宇那优雅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才缓缓传了过来:“喂?”

他的语气很疑惑。

……不疑惑才怪好么,陌生号码大晚上的来电话,别说是他了就是她也会犹豫要不要接。

季忆有些囧地轻声问:“请问是聂明宇先生吗?”

“是我。”聂明宇干脆地问,“你是谁?”

“……呃("▔□▔)那个,我是季忆,在檀山观的时候咱们俩见过,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她的自我介绍还没说完,对方就打断了她的话。

“原来是季小姐。”聂明宇周围似乎有人说话,季忆好像听到了椅子拉开的声音,接着停顿几秒后,安静了,“你找我有什么事?”他平淡地问。

季忆捂着热腾腾的脸,讷讷地说:“是这样的,上次您借给我披的大衣您忘了拿回去了,我在大衣口袋找到了您的名片,所以就给您打个电话,看看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我给您送去。”

“你不必对我用敬语。”聂明宇的语气柔和,说起话来很健谈,给人很好相处的假相,“遗漏了衣服是我的失误,怎么好意思再麻烦你跑一趟,你把地址告诉我吧,我自己过去拿。”

“诶?”季忆怔了怔,脑子里还没想明白嘴巴就先出卖了她,将住址连珠炮似的告诉了对方,说完了才有些懊恼地想她这样会不会显得太不矜持,毕竟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孤男寡女不太方便,于是她妄图弥补缺憾,想要建议他白天再来,但对方在她报完地址后只淡淡地“嗯”了一声说“马上到”就直接挂了电话……

以前她倒不觉得自己智商低,现在有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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